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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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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檢讨大會上,有人特意喊了周家莊的人來揭發周遠峰老家有八畝地,是富農成分,他吃着貧農種的糧食到縣裡學的技術,這樣才進了電機廠,是混在勞苦大衆中的富農崽子,要打倒他! 剛開始的幾天,是把周遠峰和其他幾個被批的人拘在廠裡的一個空倉庫裡,每天隻給兩碗水,夜裡再拖出來做檢讨,戴枷鎖。

     白天上工,夜裡把人拉出來滿廠子遊行,鐵打的人也要倒下,更何況他們還是打鐵的勞力活兒。

     餓是一回事,最讓周遠峰覺得心寒的是,他最盡心盡力教導提拔的兩個徒弟崔人傑和呂大河,揭發他揭發得最狠,把他每月必賭的事情說出來,還說他剝削徒弟的工資和福利,他們哥倆兒每個月都要拿出香煙來孝敬周遠峰,周遠峰才肯指點技術,不止如此,又杜撰了好幾條根本不存在的罪名安在他身上。

     崔呂二人橫眉立眼揭發完,就和其他人一樣,把周遠峰像個球一樣,從這頭踢到那頭,餓得兩眼昏發的周遠峰雙手被綁了繩子,也無法反抗。

     那時陸國強和劉喜二人一個十六,一個十五,沒有說話的餘地,前頭兩個師哥要他們一起上台攻讦師父的時候,陸國強就帶着劉喜裝肚子疼,不肯出現,到了白日上班時,再偷偷給師父塞半個小饅頭。

     周遠峰雖然每個月都要賭,但不是窮兇惡極的大賭徒,輸完了就收手,下個月再來,至于孝敬,他們師兄弟幾個都是出自本心給的,師父并沒有強迫他們,每次教東西都是盡心盡力。

     崔呂二人上蹿下跳得厲害,是因為周遠峰要求嚴格,做事認真到嚴苛的地步,有時候會不給面子地在衆人面前訓斥他們,他們覺得丢了面子,這次搭着批富批黑的風出氣罷了。

     就這樣周遠峰被關在廠裡半個月都沒回家,李紅蓮讓周小芬帶着不起眼的弟弟周小偉去打探消息,說要是有什麼縫隙,就塞點東西進去給他們爸爸吃,他們雖鬥天鬥地,但不會為難孩子,可兩個孩子連廠子門都沒進去,隻在外圍看着。

     有人看到周遠峰的兩個孩子,笑得不懷好意:“嘿,你們爸爸要被抓去吃槍子兒咯!” “你們都是富農的後代,都不是什麼好崽子!” “不是吃槍子兒,就發配去大西北勞改!一輩子不能回來!” 兩個年歲不大的孩子一聽這話,吓得手無足措,忙跑回家屬樓去找媽媽,一五一十把這些話給李紅蓮說了,李紅蓮當時懷了第三個孩子,已經有五個月了。

     在廠裡開始大規模搞這種“□□運動”之前,李紅蓮因為周遠峰賭錢的事,兩人吵好幾天了,等這種檢讨的台子一搭起來,夫妻吵架的事兒都抛到腦後,一心想着怎麼過這個關口。

     聽了周小芬和周小偉學回來的話,李紅蓮感覺肚子一痛,眼皮跳了一下,心神不甯的,讓鄰居幫忙照看兩個孩子,想自己去廠裡看看情況。

     等李紅蓮到了廠裡,剛好遇上戴着紅袖章的一隊人馬,聽到李紅蓮在打聽周遠峰的事,立馬就說要把她也拉上台做檢讨,夫妻倆兒剛好湊成一對! 李紅蓮不敢說話,撫着自己的肚子,貼着牆根兒跑了,那幫人在後頭追,她仗着對地形熟悉,躲到一條暗巷子深處才躲開這幫人,受了好大的驚吓,回到家就把門關上,臉色發白,連氣都喘不上。

     到了夜裡,周遠峰又被拉出來樹壞典型,崔呂兩個徒弟在台上義憤填膺的模樣,認定了這個師父十惡不赦,還有人說要把他送到偏遠的農場去改造,等改造好了再帶回來繼續為廠子服務。

     陸國強和劉喜兩人一聽師父要被送走,他們才當學徒不久,技術沒學多少,兩個半大少年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隻好溜出去,跑到家屬樓去找偶爾會給他們加肉菜的師娘,讓師娘想辦法。

     說到這裡,周長城深吸一口氣,直到萬雲推他繼續講,他才慢慢呼出氣:“師娘說,好在那晚陸師哥和劉師哥去家屬樓找她,不然她估計就要一屍兩命死在家裡了。

    ” 原來李紅蓮下午被人一頓追趕,回到家就已經覺得肚子下墜,硬挺着給孩子們做了晚飯,吃過飯,褲子濕了才發現流了好多血,周小芬和周小偉年紀不大,又不懂生育這些事兒,隻會給她端熱水。

     想出去找鄰居過來幫忙看看,但鄰居大多都到廠裡去看批鬥會了。

     好在陸國強和劉喜來找人,哥倆兒立即把面無血色的李紅蓮背起來,一路摸黑送到廠區職工醫院,小的沒保住,保住了大人。

     李紅蓮流産的這個消息傳回廠裡,也算是給廠領導一個警醒,這種批來批去的風氣不能再繼續在廠裡盛行了,既影響工作,又人心惶惶,根本沒辦法發展廠子,于是在領導班子的默認下,時任生産科主任的武鴻斌就帶着保衛科的二十來個人,聯合工人一起,把那幫紅袖章給趕出去了。

     革委會的人指責廠裡的領導不鬥争,不遵循政策,兩方人馬開始在廠門口對罵,甚至要持械打鬥,最後有人提議,既然誰都說服不了誰,就幹脆派人比拼背主席語錄和□□,誰背得多,誰就勝利,就聽誰的。

     沒想到戴紅袖章的那幫人天天把口号喊得震天響,居然背不過工廠裡的一幫大老粗,武主任操着一口平水縣方言的粗口把他們罵得個狗血淋頭,把叫得最厲害的那幾個從一代罵到祖宗十八代,還說要讓工人們批鬥革委會的人,要去給他們貼大字報,要去縣裡給他們的檔案記上一筆,還要去市裡告他們,不敬主席!要與他們魚死網破,鬥到底! 這種鬧劇持續了一周,打沒打起來,吵得大家都覺得沒意思了才慢慢散去。

     自此,武鴻斌這人被作為廠子的重點中堅分子培養,這麼多年,受過武廠長大小恩惠的職工不知幾何。

     這場持續近一個月的檢讨會結束,周遠峰和其他被拘起來的人,也終于能回家和家人團聚了。

     “回家後,師父發現師娘流産,躺在床上起不來,小芬姐和小偉也沒有上學,守着師娘哭,師父痛哭一夜,從此之後,他再沒去過那個賭場。

    ”周長城的聲音很低沉,悶響在這間黑暗的房子裡。

     李紅蓮也趁着這次男人愧疚的機會,把周遠峰的工資和福利票據全都抓在手上,一抓就是十幾年。

     “那師父的那兩個徒弟呢?”萬雲也是感慨萬分,抓着周長城的手問。

     “姓崔和姓呂的那兩個?”周長城有些不屑,“後來師父就不願意帶他們,他們竟還想威脅師父,繼續找地方揭發他富農的身份,師父雖然怕連累家裡人,但也很硬氣,讓他們想去就去!不就是揭發嗎?他也會,就揭發姓崔和姓呂兩個人欺師滅祖!” “武廠長是部隊出來的,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背叛行為,于是就陸續找機會,把那陣兒蹦得最歡的幾個人,一一找借口全都開除了。

    ” ”武廠長真牛!“萬雲給武鴻斌豎了個拇指。

     周長城與有榮焉,能跟個好領導,也是值得驕傲的。

     周長城又說:“後來師父就隻帶着陸師哥和劉師哥,再不肯收入門子弟。

    ”直到他的出現。

     “當時師父師娘會答應桂老師,願意讓我住他們家,就是聽說我家裡人在桂老師下放的那幾年多有照顧。

    師父認為患難才能見真情,就像陸師哥和劉師哥做的那樣。

    在桂老師那樣落魄的時候,我們家沒有落井下石,反而還給了一點關懷,他和師娘都覺得我應該不是個壞良心的人。

    這才在第二天答應了讓我去他們家住。

    ” 這些話,周長城也是後來才聽師娘說的。

     李紅蓮說,若沒有他們家經曆大運動前的這一遭,恐怕桂春生一年給兩百塊錢,他們也不會要周長城上門住的。

     像是命運在冥冥中注定,人和人的緣分,事與事的交集,總是由許多不同的天時地利因素結合起來的,最終才形成了如今的因果和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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