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杜目這樣搞,明顯就是為了膈應沈朝,告訴他,就算他真的對蘇宣做了什麽,沈朝也拿他沒辦法。
就和杜目的律師剛剛在裏面辯解的一樣,隻是一場片場意外,恰逢杜目開玩笑罷了。
想到這裏,王壽悠悠無奈長嘆,他從副駕駛的座位前面找出了兩瓶水出來,一瓶自己拿着,一瓶遞給了坐在後面一言不發的沈朝。
“喝點水吧,你挺久沒喝水吃飯了,想吃點什麽?我下車給你去買。
”王壽說。
沈朝接過了水,他擰開緩慢地喝了一口:“謝謝,我不太……想吃東西。
”
說完這句話,車裏又陷入了沉默。
王壽從後視鏡裏能看到沈朝的雙手撐在膝蓋上,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手中的礦泉水瓶子上,他臉上什麽情緒都沒有,又像是什麽情緒都已經褪去,好像一片無波無瀾又重歸沉寂的海,隻有他眼尾下的一點擦傷顯出這片海也曾經波瀾壯闊地鳴嘯過。
王壽和沈朝合作四年了,什麽大陣仗都見過了。
一路走過來,沈朝和他就沒有走過平坦的路,那都跟幾十米蹦極似的高低起伏,王壽這種在圈內混的老油條有時候都會撐不住地情緒外露,憤怒疲憊痛苦,人之常情而已。
但沈朝沒有,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他永遠不會情緒起伏,永遠是淡淡的,好像一塊生下來就凝固的冰,沒有人教他怎麽去融化,也沒有人的情緒能融化他。
但王壽八百年難得一見地看見沈朝這塊冰情緒起伏,居然就直接跳過了融化這個步驟,直接破碎燃燒了起來。
沈朝掐着馬河東的脖子,雙目赤紅地用攝像頭一根一根砸馬河東手指的情景,王壽這輩子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能見到這一幕,沈朝跟個瘋子一樣,完全不管不顧了,馬河東被打得嘴裏一直吐血,雙目驚恐地在地上掙紮求救,牙齒都被打掉了,旁邊有人來拉沈朝,沈朝完全紋絲不動,維持一種極緻的冷靜地繼續砸馬河東的手指,砸到血肉模糊。
據說指關節被砸是最痛的。
馬河東慘叫了不知道有多久。
杜目在旁邊哈哈大笑,拍手鼓掌說沈朝,你現在的表情真的很痛苦,你居然也能露出這種表情,但杜目也沒能得意多久,很快沈朝就來料理他了。
王壽從來不知道沈朝這種冷靜仿佛刻進了骨子裏的人,也有直接使用暴力來解決事情的時候。
“你……”王壽雙手撐着方向盤,他斟酌了一下語句,“你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蘇宣?他醒了。
”
沈朝垂着頭,他的額發濕漉漉地落在臉側,遮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喜怒,王壽隻能看着沈朝雙手在緩慢收緊,他扣住的礦泉水瓶子在被捏得變形,咯吱咯吱地響,這瓶子似乎要承受不住沈朝的力度,下一秒就要爆裂開。
他停住了,微不可聞的聲音:“不上去了,在樓下看一眼就可以了。
”
王壽聽完也停了停,他對沈朝的性格還是比較了解的,這種拉開距離的方式在沈朝和人相處的時候挺常見的,一般是關系中止拒絕交往的信號。
但不上去,你又跑人家樓下去看一眼是怎麽回事?
王壽憋不住發問了:“你和蘇宣不是在談嗎?你怎麽不上去啊?”
鬧出這麽大事情,王壽站在經紀人的角度上是不支持沈朝和蘇宣再繼續談下去的,能斷當然最好。
但看沈朝這樣兒,根本就沒辦法斷啊,所以王壽一開始都沒往這邊想,但沈朝這神來一筆又讓王壽摸不着頭腦,說斷吧,沈朝的确要去,說不斷吧,人來了又不上去。
“你是要和蘇宣分嗎?”王壽幹脆扭頭過來問沈朝了,“我先說一下我的觀點,鬧出這麽大事情,你還打人了,我是勸分的,但我就想問問你自己,沈朝,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沈朝的呼吸聲輕到在車內這種密閉狹隘的空間裏都停不太見。
但話語聲卻很清晰。
“我不想分。
”他說。
沈朝緩緩的擡眸,他的瞳孔顏色很淺,像一塊冰,王壽和他對視的時候,有種很奇異的感覺,在沈朝說起蘇宣的一剎那,那些五顏六色的情緒通通滲透進了沈朝冷淡的眼睛裏,讓他變得眼眸深沉,讓他眼眶發紅,嗓音暗啞,讓他燃燒,讓他融化。
“我想住進他家裏再也不走,我不想分。
“
王壽想起他匆匆趕到這邊的時候,見到沈朝的樣子,他從沒見過這個年輕人如此狼狽。
沈朝靠在牆上,低着頭,身上的運動服都是拖拽留下的痕跡,手背的指節上還能看到血,他正在神色平和地低聲和一個女性民警說:“可以麻煩你幫我打電話問一下醫院,蘇宣的情況嗎?”
民警撥通了電話遞給沈朝的時候,沈朝第一次沒有接住,摔地上了,他單膝跪在地上張開五指去撿那部手機,撿了幾次才撿起來。
王壽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因為沈朝的手在發抖。
王壽克制不住地又嘆氣起來:“你不分就好好去見他啊,就在樓下看一眼算怎麽回事啊?”
沈朝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隔了很久才嘶啞開口:“我母親說,如果選擇和某個人在一起,隻能不停地一直傷害他,那不如選擇離開。
”
“我曾經……很厭惡這種說法,我以為我會是被傷害的哪一方。
“
他靜了幾秒之後,又開口道:“但現在,我發現,我好像才是傷害蘇宣的那個人。
”
從四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是沈朝在不停地傷害這個叫蘇宣的人,他自以為是的保護和退卻隻是讓蘇宣一步一步走到懸崖邊上來,就連最後推他下去的杜目,本來想要謀害的人也是沈朝,而蘇宣隻是被連累而已。
沈朝從來沒有帶給蘇宣一件好事。
他不願意說出他那些肮髒醜陋的過去,但蘇宣卻有知曉這些的權利。
沈夢舒曾經和他說過,謀求數十年絕對不更改的感情,本來就是一件不現實的東西,是和奇跡一樣稀小的概率,他應該接受人類的感情更疊,從喜愛到不喜歡,從歡欣到厭惡,就好像接受日落日升,四季輪回,這是人類社會的自然規律之一。
而過了四年,燈光暗處,人潮洶湧,紅海翻騰裏,蘇宣坐在觀影場角落裏的看他的眼神卻一如既往,從沒變過。
蘇宣願意抽出自己生命裏的四年喜歡他一下,都是沈朝可遇不可求的奇跡,按照沈夢舒的說法,他不能過于期待奇跡延續,導緻走進極端,如果要和蘇宣交往,那麽必定不能寄托強求對方給你同樣深刻偏執的情感。
但奇跡卻自己跑了過來,說想和他剩下的日子都認真在一起。
現在蘇宣受傷了,如果在和他一起待下去,說不定還會繼續受傷,也說不定會磨損掉蘇宣那些對沈朝僅存的情誼,最後變成沈夢舒口中履行自然規律的一部分,從容又厭惡地離沈朝而去,像喜歡沈朝一樣去喜歡另一個不會對蘇宣造成傷害的人。
無論從什麽角度思考,沈朝和蘇宣暫時分開才是最佳決定。
就和當初《四合院》的時候一樣,大家彼此分開,等到事情過去,如果還有殘存的喜歡能讓蘇宣願意和沈朝待在一起,那便是符合自然規律的人間幸事。
他應該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情,沈朝以為他已經習慣了。
但這一刻,這些理智冷靜的習慣蘇宣不在的四年記憶,沈朝在想象回憶的時候,隻剩一片灰蒙蒙的,讓他心有餘悸的空白,他已經無法确切想起,蘇宣不在的時候,他到底在習慣什麽樣的生活,也想不起四年前的自己,是怎麽去拒絕一個對他說我喜歡你的蘇宣。
因為沈朝現在做不到了。
沈朝寧願慢慢耗盡蘇宣對他的所有喜歡再被趕走,寧願蘇宣在被他傷害的過程裏對他厭惡擯棄,也不要片刻離他遠去,一個人站在沒有蘇宣的空白地帶裏,熬着下一個四年,等待蘇宣給他一句奇跡般的【我們在一起】。
人的一生隻有一次奇跡,沈朝不想再去賭下一次了。
沈朝說:“我不會分手。
”
他停頓一下,又說:“我會上樓看他的,我會……保護好他的,幫我聯系一下柳董吧,王壽。
”
王壽聽得楞了一下:“柳蔓柳董嗎?你找她幹什麽?”
沈朝收斂目光,他把捏變形的礦泉水瓶放到了一旁:“我想試試,能不能把UK解決了。
”
王壽:“……”
王壽:“靠!!你要幹嘛沈朝!!那可是UK啊!!你是股東也不能亂來啊!!”
沈朝倒是很平靜,遠沒有剛才說起蘇宣情緒起伏得厲害:“柳董一直有個用星文化狙擊UK的計劃,她應該可以現在啓動了,我會全力配合的。
”
王壽徹底呆了,他垮下肩膀,手耷拉在方向盤上,嘴巴微微張開,又緩慢合攏,才說出話來,他看向沈朝:“……沈朝,你說你搞這個,算不算天涼王破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