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些驚慌。
宮中衆人皆知,宣明宮東側殿的孫美人,不比大小羅美人伶俐,更比不上主位的容貴嫔娘娘心有成算,是個最憨直天真的人。
她也一向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替容貴嫔辦起差事,便格外肆無忌憚,倒比大小羅美人身邊那兩個眼線,更得容貴嫔賞識。
可是面前的孫美人,臉上帶着淡淡笑容,眼中似有無限深意,仿佛已經看穿了她的心。
萍兒一個激靈,險些就要把實話抖摟出來。
正要開口服軟,萍兒忽地想起今日是自己一時興起進殿獻殷勤,又站直了身子。
她的眼裡,孫雲兒是個木頭美人,還不至于聰明到事看破她的來曆,今日想必是突發奇想地問兩句,哪用得着她全力敷衍。
想到這裡,萍兒心中大定,笑着對孫雲兒,也開個玩笑:“美人真是說笑了,我是美人的奴婢,您若是不信我,我可冤死了。
”
這丫頭還說自己冤死?哪日孫雲兒不甚一腳踏錯,被這丫頭賣了,才是真正冤死。
孫雲兒知道,和萍兒是再說不着的了,随口和這丫頭說兩句家常,便揭過話頭:“扇兒,再替我穿針,要群青色的線,我繡這遠山要用的。
”
萍兒捏着線錘上來,湊近了拍馬屁:“美人繡遠山,該用綠色、褚色,怎麼用群青?真真是别緻。
這繡樣也新奇,不似尋常如意花草呢。
”
孫雲兒看她一眼:“你倒很伶俐,也很聰明,以後若是肯用心,不妨跟着連翹做事。
”
萍兒心裡猛地一跳,然而還是笑嘻嘻打過岔去:“美人真是折煞我了,我是哪塊料子,怎麼配跟着連翹姐姐曆練。
”
機會,已經給過這丫頭了,是她自己不識擡舉。
孫雲兒連笑也懶得笑了,隻低頭做針線不提。
扇兒左右看一看,打個圓場:“美人專心繡花呢,我們别吵着美人了,下去聽着吩咐吧。
”
萍兒口裡應了,依依不舍又回頭看兩眼,這才出去。
連翹很快回來了,身上帶了微微的涼氣,鬓角也沾着幾點雨珠,然而臉上卻是喜氣洋洋的:“美人,我找禦醫瞧過了,這镯子沒古怪。
”
“這麼說,容貴嫔當真是厚意了。
”孫雲兒放下心來,接過那隻嵌寶镯子,就着手腕比劃一下,哀歎兩聲又遞給連翹,“皇上和容貴嫔都賞了好首飾,也不敢戴出去,生怕招搖。
”
可不是呢,哪個女子不喜歡好看的首飾,如今得了卻不能戴,怎麼不憋悶。
連翹不由得莞爾,“美人真想戴,把皇上賞的那簪子戴上,橫豎寶石是藏在花蕊裡的,不細看也看不出。
”
“算了,大羅美人戴支份例外的金簪,連我都能看出來,我這支戴出去,還不被人議論到家了。
”孫雲兒興緻缺缺,隻是搖頭。
“那……戴容貴嫔娘娘賞的镯子?”
那更招搖了,趙美人那個多話的,隻怕能從身世一直說到恩寵。
孫雲兒戀戀不舍地又看一眼镯子,狠心地轉過頭去:“算了,收起來吧。
”
連翹應了,擱在了妝台上,笑着恭維兩句孫雲兒:“前頭我還疑心容貴嫔娘娘有什麼深意,如今看,她不過是待下寬厚,還是美人看人準。
”
寬厚不寬厚的,孫雲兒心中也拿不定主意,她一個低位妃嫔,隻能以靜制動。
雨連着落了三日,再次看見晴天,已是秋意濃濃的沁涼。
孫雲兒看一看新發的秋衣,不過是尋常貨色,再不想招搖,也看不過去了,吩咐連翹,“今日請安回來,咱們裁新衣,有一匹杏子紅的緞子,我看适合你,便給你裁件夾襖。
”
連翹唬了一條,連連搖頭,“美人,這,這不行的,你送給江才人和容貴嫔娘娘那還罷了,我……我哪有資格用禦賜的料子做衣裳。
”
“我說行,就是行。
”孫雲兒罕見地沒有解釋,反倒“蠻橫”一次。
連翹又喉嚨發酸,一路服侍着孫雲兒往永甯宮請安。
皇帝又是連着數日未曾踏足後宮,妃嫔們也沒心思來關心孫雲兒這個驟然得寵之人了,趁着張貴妃未到,各人口裡談論的,都是大事。
“聽說張大将軍抱病,留了禦醫在府裡不肯放出,直到今天,都還未歸呢。
”
“那……德陽宮那一位,也不勸誡?”
“嗐,聽說德陽宮的管事太監秦松親自出宮去了張家,也不見效用。
”
“這,這不是……”
僭越,甚至謀反,這幾個字,卻是無人可說的。
孫雲兒聽了許多是非,也不去想誰對誰錯,隻看一看那張空懸的鳳座。
如今亂成這樣,皇後還不出來理事?
仿佛有人聽見了孫雲兒内心的疑問,又低低道,“禮部尚書何大人帶頭彈劾張大将軍,如今朝裡物議如沸,還不知怎麼好呢。
”
“這何大人……”
“就是國舅爺呀!”
孫雲兒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皇後的底氣是哪裡來的。
何家是百年世家,本就是皇後最大的依仗,胞兄又是朝中的股肱之臣,且還這樣護着妹妹,皇後的确是有底氣懶怠的。
不過,底氣歸底氣,皇帝對皇後的消極避世是否樂見,這就未知了。
良久,張貴妃也未露面,隻大宮女绮羅來向竹影告了個病:“我們娘娘受涼了,頭疼得厲害,不得出門。
”
竹影眉頭皺一皺,卻還是點頭應了:“回頭請禦醫好好瞧瞧,可别落下病根來,到時候真成心病了。
”
绮羅微微一笑:“不至于,有皇後娘娘關照,我們娘娘一定百歲無憂。
”
大羅美人看着上頭兩個大宮女打機鋒,又話多起來:“張貴妃是不是預見到了會有非議,竟也不曾露面,我若是她,就偏要大大方方地出門,橫豎外頭的事與我無關。
”
這次,容貴嫔卻不似從前寬厚,回頭輕輕瞥過一眼:“慎言。
”
容貴嫔少有嚴厲的時候,這麼一句,已經叫大羅美人知道了厲害,連忙掩口:“妾失言了。
”
既張貴妃不來,下頭人便也不必枯坐,惠貴嫔領頭向竹影關懷兩句皇後鳳體,各自散了。
孫雲兒跟着大小羅美人後面,聽着她們不住吱喳。
這個說皇後和貴妃不像表面那樣和睦,那個又說何家和張家是靠山,隻怕宮裡宮外都要打起來,說了半天,瞧見孫雲兒遠遠落在後面,便喚一聲:“孫美人,你說呢?”
孫雲兒趕緊搖頭:“我不懂這些。
”
容貴嫔都那樣嚴肅地發話了,這姐妹倆還在這裡議論,當真是膽大包天。
幸好容貴嫔已坐了轎辇回去,不然又是一番訓斥。
想到這裡,孫雲兒尋個借口:“我要回去做針線了,兩位羅美人請自便。
”
加快腳步回了宮,急急向東側殿走,眼看着就要進屋,孫雲兒不禁松了口氣:“回去吧,咱們不管别的,隻管裁衣裳去!”
連翹高興地點點頭,出聲喚扇兒,誰知扇兒竟從屋裡走了出來,臉上神色古怪:“美人回來了。
”
孫雲兒還沒來得及對扇兒的出現表示奇怪,又聽見扇兒道:“美人快進屋吧,貴嫔娘娘等了一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