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場面話說得不熟練,可又沒法子反駁,說她懂事吧,又傻乎乎的,說她笨吧,又怪可愛的。
剛才瞧那風筝在牆頭搖擺半天,終于放了上去,還算是個有韌性的。
”
何禮是從簡王府一路跟到養怡居的,何曾見過主子對一個女子這樣稱贊,他雖是個太監,也算是半個男人,哪裡不明白,主子是喜愛這女子。
才要開口問一聲是否召佳人前來,卻聽見主子又問一聲:“這是哪個宮的宮女?”
這哪是什麼宮女,分明是才入宮的新人。
何禮的眉心狠狠一跳,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回禀皇上,這位是今年新晉的美人,名叫孫雲兒。
”
皇帝疑惑地又看一眼那道身影:“朕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個秀女了。
”
您是不記得了,召幸了前頭那幾位主子後,北邊軍情緊急,您一頭紮進養怡居,飯都在書桌邊上吃,誰又敢拿後宮的事去勞煩您呢。
再後來召幸嫔妃,您沒看綠頭牌,直接張嘴點名,敬事房總不能硬塞了旁人去。
日子久了,您是該忘記這位秀女了。
何禮肚子裡咕哝許多,臉上還得笑呵呵的:“皇上國事繁忙,些許小事,自然是放在邊上。
”他望望孫雲兒要走,又問一聲:“皇上,要不要請那位孫美人過來?”
“罷了,禦書房一大堆事等着朕呢,朕先顧那頭。
”皇帝搖頭,腳下已往外走去,“今兒晚上便是翻她的牌子。
”
何禮愣一愣,今天可是十五追月之夜,依着祖宗規矩,初一十五,該宿在皇後宮裡的。
他再不想提這事,也得硬着頭皮提:“皇上,今天是十五……”
皇帝腳步一滞,已經明白過來:“今晚不翻牌子,得空往永甯宮說一聲,朕國事繁忙,今晚歇在養怡居。
”
這麼多年,皇上一直用這借口避着皇後娘娘,何禮默默歎口氣,應了下來。
皇帝又走幾步,忽地低低歎口氣:“一個小小的低位宮嫔,尚知道禮數規矩,并且身體力行,怎麼皇後反而……”
皇後?皇後她當年也是知禮的,可是對于一位母親,喪子是多大的痛。
何禮悄悄擡頭看一眼皇帝,又低下頭去。
失了孩子,皇上自己也痛,那些日子,皇上白天忙朝堂大事,晚上替大皇子抄經、誦佛,一直到如今,大皇子忌日時,皇上都會獨自關着門呆小半天。
那些勸說的話,旁人沒資格勸,既沒法子去勸皇後,也沒法子去勸皇上。
再想想皇上這麼多年,好容易對一個女子起些心思,何禮不由得想替那位孫美人行個方便,正想再問一句是否改日召幸,卻聽見皇帝道:“明天再翻牌子就是。
”
“哎,哎,奴婢明白,明日再翻孫美人的牌子。
”何禮生怕皇帝忘了這事,幹脆把話說破。
皇帝似乎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低聲道:“那個孫美人,看上去甚是懂事。
”
懂事?光懂事可入不了自家主子的眼。
那位孫美人膚白貌美、俏麗可人,雖不是傾國傾城,卻當真是嬌憨靈動,便是自己這個太監看了,也忍不住放低些聲氣。
再添上些懂事,就好比是錦上添花,怎麼不叫主子上心?
既是個好的,那便不能背個狐媚禍主的名聲。
想到這裡,何禮便替那位孫美人多考慮一些,低聲道:“奴婢服侍好皇上處理北邊軍務,再往那孫美人處傳旨。
”
晚一些傳旨,便不至于叫有心人看出來,皇上是在禦花園偶遇孫美人後瞧上的,既免了孫美人的惡名,更免了皇上這裡的非議。
皇帝無可不可,随口嗯一聲算是應了。
養怡居門口,早有數位大臣恭敬候着,一見皇帝就趕上前來行禮。
皇帝道一聲“免禮”,領先走進内室,何禮進屋去侍奉一遍茶水,又喚了個得力徒弟進屋,這才抽身出來。
四下一顧,尋了個伶俐的小太監:“去敬事房和管事的許公公說一聲,皇上明日翻的是宣明宮東側殿孫美人的牌子。
”
小太監待何禮說完,點頭應了,随即拍馬:“何公公服侍皇上要緊,這些事,哪用得着您親自抽空出來說。
您方才回來時,随口吩咐一聲,我立刻就去替您辦了。
”
何禮呵呵一笑:“皇上方才偶然瞧見孫美人,心裡很喜歡。
那位美人主子久受冷落,如今乍一得寵,隻怕有人要眼紅,我特地晚些說這事,也算給那位孫美人行個方便。
”
能在養怡居伺候的,自然千伶百俐,小太監不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這裡的意思,更是翻着倍地拍好話:“公公這副菩薩心腸,真是叫我等汗顔,公公放心,我親自去辦這事,一定叫孫美人知道公公的好意。
”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算什麼。
”何禮謙遜一句,卻沒提不要招搖的事。
這便是要說給孫美人聽的意思了,小太監哪有不懂的,立刻飛奔去了敬事房。
皇上要召幸那位冷落許久的孫美人,敬事房裡一幹人都是摸不着頭腦,待傳話的人走了,立刻有人出言提議:“這事不尋常,是不是得回禀張貴妃?”
“是,是,是得回禀給貴妃娘娘知道。
”
消息送到德陽宮,張貴妃并沒表示多少意外,隻給了份打賞,贊一句敬事房辦事牢靠,就叫送信的小太監出來了。
慶雲等了許久,不見主子出聲,忍不住問:“娘娘,咱們不用盯着那個孫美人嗎?”
張貴妃不由得笑:“她一個小小的美人,我盯着她做什麼?”
“她……她……她從入宮就未見過皇上,如今乍然受到召幸,誰知道是不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