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妃最後的體面,派了一個老嬷嬷伺候她的日常起居,每日的飯菜飲食和生活所需,仍舊按照妃位的規格供給,并不曾落井下石,苛待羞辱了她。
或許在皇後心中,是有些佩服這個敢愛敢恨,為了愛情可以豁出一切的女人的吧。
推開純妃的寝室大門,皇後一眼就看見純妃坐在桌子前繡着什麽東西,她看起來精神很正常,如果不是整個紫宸宮太過冷清,純妃倒是半點也不似被囚禁于此。
老嬷嬷附在皇後耳邊輕聲說道:“這兩日林氏突然變得很正常了,既不吵鬧,也不在雙眼空洞的呆坐着了,看來已經認了命。
不過她開始不停的縫制一些衣物,幾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最讓人奇怪的是,這些衣物有孩子穿的也有成人穿的,但是看樣式,都屬于男式。
”
純妃在縫制男人穿的衣物?皇後眉頭不自覺的皺了皺,低聲叮囑道:“這些事本宮知道就好,你出去不許多嘴,否則本宮絕不輕饒。
”
“娘娘放心,老奴嘴可是最嚴的,出了紫宸宮的大門,就會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保證一個字都不再提起。
”老嬷嬷吓得趕緊保證道,似是生怕事後被皇後滅了口。
“那就好,你在門口守着,本宮進去和林氏說幾句話。
”皇後命令道,帶着蓮衣走進了純妃的寝室,老嬷嬷識趣的将門關嚴了。
純妃其實一早就看到皇後過來了,她沒有起身行禮,也沒有停下手裏的針線活,隻是擡起頭來看了皇後幾眼,笑着打招呼道:“娘娘來了?坐吧。
”
語氣随意又自在,不像是宮裏的嫔妃,倒像是尋常人家女眷午後閑聊。
皇後如今自是不可能在意對方的禮節問題,她本就對純妃沒什麽惡意,如今又滿肚子的疑惑,想要探一探這位奇女子的內心世界,所以她嘴角含笑的走了過來,與純妃面對面的坐着。
那個老嬷嬷沒有說錯,純妃确實是在做一件男子的衣衫,隻是看大小樣式,似乎是孩童穿的。
皇後本以為純妃大受打擊之下一直在給易安縫制衣衫,可眼前看到的似乎并非如此。
皇後好奇的打量着純妃手裏已經完成一半的衣衫,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純妃專注的做着手裏的活,眼神瞥見皇後一直在盯着自己手裏的衣衫看,她停了手,眼神溫柔的看着手中的布料,如同在看什麽人。
“娘娘,我做的衣衫可好看?您說元若穿這個顏色好看嗎?”純妃柔聲問道,雙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中的衣衫,從她的眼神中仿佛看到,她在腦海中幻想着兒子穿上這件衣服是什麽樣子。
皇後隻覺得一股涼意在脊背處遊走,本來還算暖和的房間不知怎的,突然就冷了下來。
“他已經是個二十幾歲的成年男子,這件衣服他穿不下的。
”皇後咽了口口水,勉強開口說道。
純妃豁然擡頭看向皇後,自嘲的笑了笑,“娘娘是把我當成瘋子了嗎,我當然知道他穿不下,隻是我還是想做給他,做給幼時的他,算是一種彌補吧。
他從小到大,我從未給他做過一件衣衫,我現在很後悔,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補償。
”
皇後恍然大悟純妃的用意,明白過來後她隻覺得諷刺,還有一絲隐隐的怒氣徘徊在胸口處,她看着純妃的眼神逐漸變得冷漠犀利,毫不客氣的指責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再來挽回你們之間的母子之情,你不覺得太晚太可笑了嗎?”
随着皇後話音的落下,房間裏漸漸響起了啜泣聲,純妃捧着完成一半的衣衫,哭的十分傷心。
“都是我的錯,我冷漠無視了他二十幾年,從他出生的那一刻,我就沒有愛過他,也從未對他好過,我現在真的很後悔。
娘娘,我是要死的人了,我隻求能在臨死前見他一面,親口和他說一句對不起,隻要您能成全我這點心意,我來世做牛做馬的報答您。
”
“見了面說了對不起又如何?指望着他原諒你,還是心疼體量你的苦衷?我要是他,隻怕會恨死你這個生母,永不原諒。
”皇後厲聲呵斥道,“你突然覺得對不起他,不是因為他是你兒子,而是你知道了他是你和易安的兒子,你做這一切都是沖着那個男人。
你懷着這種心情去向你兒子道歉,你讓皇上情何以堪,讓你兒子情何以堪?”
“本宮知道你不喜歡皇上,你讨厭了齊元若那麽多年,無非是以為他是自己和不愛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可你有沒有想過他是無辜的,他被你生下來,做你的兒子,從來都是沒得選。
一位母親既然選擇生下孩子就要對他負責,而不是強行的把仇恨的厭惡轉移到無辜幼子身上。
”
皇後的語氣愈發的淩厲,帶着滿腔的怒火。
她生平最恨的就是生下孩子後不負責任不肯好好的撫養、疼愛、教育的父母,所以她直到現在還在為齊元若打抱不平,覺得錯全在純妃。
甚至包括寧貴妃母子給她下毒一事,她也是認為寧貴妃的錯遠遠大于五皇子。
如果不是做母親的教壞了孩子,生下來如同一張白紙的孩子怎麽可能長歪?一個人長大後走上罪惡的道路,父母要負最大的責任。
她曾經有過兩個兒子,都沒能養活,沒有人知道她多想有個自己的孩子承歡膝下。
然而她做夢都盼不來的福氣卻被其他女人如此的糟蹋,讓她如何能不憤怒。
這也是為何她會再度收養十一皇子的主要原因,她是為着已故的宜妃為孩子苦心安排的一片慈母之心。
純妃哭的泣不成聲,哽咽着訴說着自己這麽多年的委屈,“娘娘,我真的沒有辦法開心的留在宮裏伺候皇上,您知道嗎,自入宮那天起,我就好像已經死了,留下來的隻是我的軀殼。
我真的好痛苦,每天都過的生不如死。
我不想留在這裏,不想陪伴着我不喜歡的男人,和他同床共枕,為他生兒育女。
我想要出宮去,易安才應該是我的丈夫。
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本該有個幸福的家庭,恩愛攜手到老。
可就是因為皇上看中了我,我就得被迫離開心愛之人入宮,憑什麽?他是皇上就可以左右別人的人生嗎?他随口的一個命令就能得到他想要的,可他并不缺我一個女人,這世上有的是美人願意來伺候他,他為什麽非要選中我?我隻是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個,但是卻搭上了我和易安一輩子。
”
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在空蕩的房間內回蕩,純妃——這個從來都是冷漠寡淡,連表情都懶的給別人一個的薄情女子,哭的好像一個孩子。
“就算見不到我也要回去,我要回去弄死葉靖琛。
我是活不成了,他也別想好過。
”齊元若宛如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一般,聲嘶力竭的吼道。
他在逃亡的路上受了傷,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雙眼布滿紅血絲,胡子拉碴滿面塵土,說話的時候表情是誇張的憤怒,肌肉扭曲,形容可怖。
這一刻白尚書終于可以确認,齊元若是瘋了,他要将身邊的所有人,不管是害他的還是幫他的,一起拉入地獄。
白尚書“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拼命的磕頭道:“四皇子,求您饒我一命,您拖着我們所有人一起死,對您有什麽好處?您放我一條生路,以後每年的清明,也得有人給您燒紙錢是不是?”
其餘親兵憤怒的拔出刀就要砍了白尚書——這老貨分明是在詛咒主子去死,雖然他們心裏也清楚,他們這夥人回不回定京,隻怕都活不成。
沒曾想齊元若竟阻止了手下的動作,若有所思的看了白尚書半晌,詭異的笑着說道:“我可以放你一條活路,隻要你幫我辦最後一件事。
”
“什,什麽事?”白尚書幹巴巴的問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隻怕這最後一件事不是那麽好辦的,那是他買命的機會。
齊元若蹲下身子,與白尚書對視着,篝火的火光照射在他的臉上和眼睛裏,宛如地獄的冥火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