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剛出爐的如意糕,應當還熱着,想你最愛吃了,來時特意給你帶了些。
”
“多謝阿嫂記挂。
今日早膳進得早,我正好餓了。
”季蘅笑着起身,去到香扆後盥手。
這時,呂韬接過婢子端來的熱茶,親自奉上。
薛婉忙道謝接過,抿了幾口,又瞥見那畫了一大半的圖,朗聲問:“筆拿得這樣久了,手冷不冷啊?”
“不冷。
就是最近都沒法出門,我又念着南塢滿山的茶花,隻能随便畫畫,聊以慰藉。
”
薛婉聽出季蘅的話外音,調笑道:“你同我抱怨也沒用,我隻是個過話的。
”
說着,她從袖子裡取出一捆小小的簡牍,輕輕擱下。
等季蘅回來了,才解釋:“喏,這是給你準備的字,你阿兄可琢磨了好幾晚。
待會兒吃完糕點,再看看如何,挑一挑。
”
正如男子二十加冠,古時女子滿了十五歲,一般就得绾發及笄,賜字許嫁了。
季蘅不由想起前年甄堯的冠禮,那場面好生隆重啊,尤其記得主持的大賓,是鄉黨德高望重的夫子,留着長長的白胡子,一派道骨仙風,就像水墨畫裡的老神仙。
她咬下口香噴噴的糕點,隻顧囫囵點頭。
聽薛婉繼續道:“是堯郎的意思,幾個姐姐嫁得早,取的字都沒什麼章法,但小妹你的,想着就按男丁這邊的長幼次序。
”
大哥甄豫字伯歡,二哥甄俨字仲謹,三哥甄堯字叔崖。
輪到她就該是——
季蘅心裡其實沒什麼好期待的。
文昭皇後甄氏雖在民間戲說裡頗有名氣,但其真實的名與字卻未能留于史書,實屬遺憾,或許比起花邊轶事,名字究竟叫什麼,對看官來說,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不緊不慢地吃完一塊後,才打開簡牍,略掃了一眼。
“季朝、季恪、季則、季……”
卻是忽愣了片刻,終于反應過來,那最後兩個字是:
季恒。
見五妹神色不太對,薛婉說:“這些都是你兄長請族中泰公惠賜的,若實在沒挑中,還可再斟酌。
”
當真有這麼巧的事麼,居然能遇上與自己現代名同音的表字,莫非命運使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半晌,季蘅才鬥膽開口,與之磋商:“三嫂,我喜歡這個‘季恒’,但是,可以改動一個字嗎?”
“什麼?”
“我想把這個‘恒’字,改成蘅蕪的‘蘅’,如何?”
薛婉果然稍顯為難:“這種事,嫂嫂可輕易做不了主啊。
”
見狀,一旁的呂韬沉着幫腔:“恒,德之固也,亦有‘如月之恒,如日之升’③的瞻頌寓意,是個好字。
”
“對,對。
”薛婉攥着手裡的帕子,試探道,“至于小妹你想改的什麼蘅蕪,雖是香草,卻易零落,總歸不太吉利吧?”
“日升月恒,我亦心生向往,然普天之下,幾人可為日月?草木枯榮,猶紅顔易逝,何必哀哉。
”季蘅似笑非笑,“自古文士皆愛以香草自喻,贊其堅貞品格,我願效仿先哲,勉力修德,砥砺心志。
”
薛婉不免追問:“那梅蘭竹菊,不比挂佩于身的杜若蘅蕪有氣節?”
季蘅險些語塞,竭詞以陳:“四君子好歸好,可彌兒自知莫能及也。
”她頓了頓,“披石蘭兮帶杜衡,拆芳馨兮遺所思④。
三嫂不是一直盼着我……相思嗎?”
聞此,呂韬沒忍住,用勁咳了幾聲。
薛婉有些心虛地回望了她一眼,而後歎氣道:“你這張嘴呀,慣會撿些了不得的話講!罷了,總歸是你自個兒的字,既然喜歡,我回去跟你兄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換成那個‘蘅’字。
”
“多謝三嫂了,兄長肯定聽您的話。
”
莊子有雲: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從現代穿越到這裡,轉眼已過五載。
這些年,輕飄飄的,宛若一夢華胥。
直至今日“季蘅”這個名字的意外出現,才讓她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踏實,就像虛浮的空殼落了地,冥冥之中,她這叢野草不知何時已經深深紮進淤泥裡,生出了固土汲水的根。
原來,她可以是曾經那個自由爛漫、無拘無束的現代人季蘅,也可以是當下這個淪為池魚籠鳥、但嬉笑怒罵的甄五娘季蘅。
帶着這份迥殊的心情,她等來了十二月十五日的及笄禮。
一切似乎都很圓滿。
袁熙自然也前來觀禮了,想着上次季蘅說喜歡鶴,這次備的賀禮便是投其所好的一條繡銀鶴月白蜀錦春衫。
如此,雖值隆冬,卻已開始期待日頭漸漸變暖了。
他站在人群中,瞧見堂前及笄聆訓的美人,身穿簇新的水紅暗花海棠紋曲裾,腰間緊緊勒着攢珠金帶,挽了個堕馬髻,正微微低下頭,一對紅寶石耳墜不安分地搖曳。
看着邺城最有名望的呂女史替她别上一支鎏金雲鳳紋簪子。
忽想起了一句應景的——何彼襛矣,華如桃李⑤。
大約從這時起,袁熙下定了決心,等父帥得勝而歸,他定要親手獵得一隻大鴻雁,送到甄府提親。
季蘅,甄季蘅……
他記住了她的字,很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