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憋在心裡:“罷了,天機不可洩露,懶得多指點你。
”
“并非我不想信,實在有些荒謬,不若先胡亂猜個近的,譬如薛夫人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也好給我編一個信你的理由。
”
“這我哪知道!”
“這個問題,至少能猜對一半吧?”孟覺苦果然是不信的,才這樣在逗她。
季蘅略氣惱,直言:“那我就‘編’個近的,不久後呂布将進攻小沛,劉玄德敗走……”
“衆人皆知呂劉必有一戰。
”
“我還沒講完呢,之後,玄德公會短暫地投奔曹司空,而呂布活不過今年冬天。
”
孟覺苦這才将信将疑地望向季蘅,卻聽她繼續說:“若我都說對了,你可要答應我一件事。
”
“何事?”
“這個嘛,我還沒想好,你先應承下。
”
“好,”孟覺苦找了一處寬敞的位子,提起筆,掭了掭墨,“我給你記到年底。
”
“你要寫什麼?”
“給堯郎君寫的信,他命我每逢朔望都寫一封寄去。
”
季蘅若有所思地眯眼打量他,忽問:“那你該不會要寫關于我的事吧?”
孟覺苦很誠實:“有的。
”
“比如?”
“比如你前日獨自去胥夷山泡湯,昨日送完玄坊主出城,又到詠鸾街購置胭脂……總之,凡我所知,絕無虛言。
”
“不是,你這人也太實誠了吧,什麼都往外說,以後我哪敢再帶你出去玩了!”
“郎君最了解你,若說你乖乖待在繡闼,整日閉門不出,他怕是不太肯信。
”
季蘅無奈妥協,甚至主動替他研起墨:“那以後寫完,都給我看看,也好幫你潤色一二?”
“好。
”
這項工作孟覺苦完成得很輕易,他扶袖,低頭書寫的模樣就像文人雅士在潛心勾勒作品,任誰也想不到其中的内容竟是打瑣碎的小報告。
季蘅一邊研磨,一邊支頤呆望着,忽見他鬓邊似有水漬,也沒多想,拿起絹帕,伸手輕擦了擦。
墨汁,沉默地滴落在了竹簡之上,暈開朵黑色的雲。
孟覺苦整個人微微僵硬住,一時竟不知如何動筆了,他擡眼,有些困惑地盯向季蘅。
對方卻自若收回手,雍容迎上那略顯局促的目光:“怎麼,這種事你也要如實告訴甄堯嗎?”
小娘子得意輕笑,并将身後遮藏已久的木匣擱在桌案上:“我閑時無聊,給你的玉玦打了個宮縧。
祝屬于孟覺苦的第一個生辰,快樂健康順遂。
禮輕情意重,可不要嫌棄不夠精緻。
”
甚至沒等對方應答,她便抱起幾卷書,潇灑離開了霁風齋,留下一句,“明日再會。
”
廊下的鈴铛雜亂無章地響動。
孟覺苦看着木匣,又望了眼寫廢的竹簡,最後隻好停下筆。
“五娘子,風筝都紮好了,晚些時候給您送到繁柯院。
”
“太好了,多謝你盧寬。
”
……
聲音越遠越輕,他木然瞧了眼窗外,雨過天晴,那片藍,洗得明亮澄淨,空氣中還有股好聞的泥土馨香。
這樣的天氣讓人心情舒暢,忽想起昔年的某個明媚春天,大約同景湛如今一般年紀,他騎着一匹矮馬,踏在落紅滿地的郊外小道。
也是這樣的香氣。
阿兄!——
同樣年幼的妹妹竟然赤着雙足,抱起大束的花,奔跑在田間。
你怎麼會在這,華兒?
可舜華越跑越遠,日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孟覺苦死死盯着那影子,直到它擴散在前方,融入一個男人的腳下。
是阿父的背影。
不算高大但沉穩堅毅。
天色漸漸變得灰暗,他的父親卻似鍍了一層薄薄的金光,看上去離自己更遙遠了,怎麼追也追不上。
轟隆一聲巨響,四周攏起硝煙,火光瞬間染紅了半邊天。
他好像從一片嘈雜的厮殺聲中聽到了自己絕望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