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隅險峻之地做甚?都不知路上要走幾載,何況嬌貴如你,哪吃得了半點苦?”
“可書上說蜀中山川奇麗,沃野千裡,路上受些累也值當。
莫如乘一葉輕舟泊于岷江之上,适逢秋雨朦胧,四周青黛色的山群若隐若現,我喝着燙酒,躲進船篷小憩。
待酒醒,已是雲消雨散,夕陽帶血,且看那霞光映滿了江面,金粉粼粼!”
季蘅繪聲繪色地暢想,善印一時也聽得入迷,不禁許諾:“若是天下太平了,我随他回蜀祭拜,定要捎上你。
”
話罷,又自察失言,幾分腼腆地笑了笑。
“好,我一定會去,但還是先把你的喜酒喝了再說。
”
善印拿起帕子半遮着臉,眉眼含羞:“不急,阿父目下于青州笃志輔佐大公子,等開春,邺侯又将出兵征讨易京的公孫瓒,叔父和高郎也都很忙,故而婚期暫定明年秋冬。
”
“那你在邺城過得可還習慣?”
“吃穿用度自然更好,”善印坐起身,歪頭想了想,“就是偶爾憋得慌。
”
她忽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扯了扯季蘅的袖子,“哎,你來。
”
“怎麼了?”
說着,兩人跪坐到妝台前。
“光顧說話,險些将正事忘了。
”善印打開其中某個精緻的木匣子,取出一樣寶貝,“喏,送你的生辰賀禮。
”
定眼一瞧,那是支海棠鎏金步搖,燭光下,石榴籽般的紅寶石垂珠一動一晃響。
“真漂亮,”季蘅贊道,“新年配上新衣正合适。
”
對着銅鏡,善印親手為她别好步搖,邊說:“上回我生辰,你特意托人送到邺城的和田白玉雕木蘭盆景我很是喜歡,一直擺書案前,每日都能瞧見。
那時就在琢磨給你的回禮了,可左尋右看,卻隻此物堪堪入眼,雖也知道你首飾多,什麼也不缺,反正咱倆的情誼在這,有便有,不必計較其它。
”
季蘅生得妩媚,越是濃豔華貴的首飾,越襯得人美貌出挑。
她對着鏡子照了又照,由衷道:“好看,隻管你送的,我哪個會不喜歡?”
“這步搖自然極好,”善印滿意地點點頭,繼續笑說,“還是文夫人帶我挑的,她的眼光斷不會有差。
”
“文夫人?”
“嗯。
邺侯的長媳文氏,她啊,是個和藹可親的人,沒什麼架子,平素最好熱鬧,常宴請城中的名門女眷到袁府做客——有次說蜜桃熟了,她們辦了個品桃詩會,因我最愛吃桃,便随我家大嫂同去,如此才結下緣分。
”
兩位青梅久别重逢,自是有千言萬語的衷腸要訴,吹滅蠟燭,夜裡共枕時,還在耳鬓厮磨地說着私己小話。
反觀甄家,薛婉正摸着四個月微顯的肚子在榻邊踅來踅去,燭火被她的身影一遮一晃的。
原本用心看文書的甄堯忍不住擡頭:“你是不是有話想同我說?”
知妻莫如夫,果然,薛婉被點破了心思,立刻止住步子:“可能是我孕中多慮了,”她小心翼翼看向甄堯,竟有些忸怩,“總覺得五妹與那霁風齋的孟侄兒走得過于親近了。
”
甄堯意外很平靜,隻垂下眼皮:“何以見得?”
薛婉一時也說不清,曾瞧見兩人坐在同一扇窗下看書,雖說無半分逾矩之舉,連交談也寥寥,可她卻偏看得出了神,心底泛起幾圈不該的漣漪——仿佛青梧和芍藥,本不搭,放在一塊卻意外般配。
“早前撞見你同他交談,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公子,我都看走了眼,隻怕彌兒也難免糊塗,忘記什麼叫雲泥之别。
”她挺了挺腰,慢悠悠地走過去,“何況,那袁熙公子的心意,你最清楚。
”
“阿婉聊且放寬心,”甄堯道,“幼時曾有相士為小妹瞻相,說她将來必定貴不可言。
②你還怕她被什麼凡夫俗子欺诳了去?”
“那些江湖術士拿了賞錢,勢必隻撿你們愛聽的話說。
我不過擔心她這個年紀正是思春的時候,難保被什麼虛無缥缈的東西迷了眼睛。
那孟家侄子模樣再如何出衆,身份不過小仆,門楣終是不般配。
”
甄堯笑着點頭:“她機靈得很,心眼未必比你少。
”
“瞧你這德性,還是作兄長的人,總趣說些不着調的。
”薛婉睨了他一眼,“哎呀,你多少給我交交底,那袁公子對小妹究竟如何打算的?”
“你看不出來?”
她卻輕蔑地哼哼鼻子:“我看?我看得清世間莺莺燕燕,唯獨看不懂你們男兒亦真亦假、變幻多端的那顆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