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落花生是16世紀才傳入中原的,她一口嗳氣扼在了喉嚨裡,緩了緩,糊弄道:“忘了,興許是什麼金銀花,有次在古籍裡瞥見的,卻沒瞧仔細,忘了具體的名兒。
不打緊。
”
然後有些心虛地把喝幹淨的碗擱回托盤上,顧而言他:“這幾日,外頭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缦雙早習慣娘子動辄冒出些八怪七喇的詞和句,倒是沉穩收起湯碗就走了。
細寶卻來了意興,湊到五娘子眼近津津樂道。
季蘅漫不經心地聽着,左不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道消息,便擡起手:“這段時日的戰事,你可記得幫我打聽了?”
“記着,記着。
”細寶自信滿滿,她就是季蘅的稗官野史,東搜西羅,凡世間逸聞趣事,都快變得明通四方耳目了,從袁術、孫策到呂布,從曹操、袁紹到劉表,各是說了個遍。
這些聲名赫赫的人物,命數皆已定,與史書如出一轍,都将走向各自不可避免的終局。
季蘅聽之,腦海裡仿佛滑過一場場俗套的話本,因結局無半分新意而感到些無趣,于是輕輕歎了聲氣。
“您怎麼了?”
她倒不能坦白,便胡謅答:“袁公路這半年先敗呂,再敗曹,眼看氣數将盡,是半點沒有禦龍的命。
”又頓了頓,補了句心裡話,“想着當前南北方皆不安定,我等不過蝼蟻,偷得性命于亂世,不知還能保全多久。
”
細寶卻很樂觀,勸慰道:“娘子何必杞人憂天,三郎君現如今是袁大将軍帳下頂事的,冀州的天即便明日就塌了,也砸不疼您。
”
這話反倒叫季蘅生出幾分感慨,她能抱怨什麼,實屬不幸中之大幸了,再怎麼感到不安,也隻是個念頭,還落不到饑寒交迫、流離失所的可憐地步。
“年初鬧過一陣蝗災,城裡多了不少流民……記得冬至那日好像有施粥?”
“是,”細寶答,“因着三夫人有孕之喜,老夫人想廣結善緣,冬至起要在城北施粥布善五日。
”
此舉雖治标難治本,但能雪中送炭,也算積德積福。
熬過這個冬天,對很多人已是奢望,隻要熬過去,說不定就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了。
“屆時,我們也幫襯幫襯。
”
“您去能做什麼呢,”細寶露出為難的表情,“況且,那裡又髒又臭又冷的。
”
“蠢東西,隻有體力活算作幫忙?之前我托人購置的毛褐、冬衣冬被,豈是為了丢進庫房裡占地積灰的?”
季蘅做好事,講究一個論迹不論心,半數出自對窮苦人的憐憫,半數為自己積德累善。
談不上多高風亮節,可受濟者得飽暖,她亦能心安,這便是兩全其美。
這邊還沒說完話,绫戈撩起簾子,探頭道:“娘子,蟠齊堂的小郎君過來了。
”
季蘅一愣,沒聽見聲,也不見人影:“景湛?他在哪呢?”
“把他攔外頭了,紅枭正哄着。
”
“為何?”
绫戈卻有些羞紅了臉,難于啟齒。
細寶很快反應過來,忙提醒:“您還在月信中,是該避着他們些。
”
聽到這,季蘅差點沒把白眼翻到天靈蓋。
實在不懂月經這種天經地義的生理現象有什麼好忌諱的,晦氣個莫名其妙!
但現下,她沒精力計較,更無法對這群古人科普現代醫學知識,隻好說:“問問他來做什麼,若無大事,就随便打發了吧。
”
少間,绫戈又抱着個木匣子返回,并省約禀報:“小郎君做了首新詩,想請您指教一二。
”
季蘅正值煩躁之際,哪有心情幫小侄批改作業,左手枕着腦袋,擡眼便是推托:“頭暈得緊,目下看不進這許多累句,就讓湛兒……”
她話說半截,忽戛然停頓,琢磨起說辭。
拒絕是門技術,至少不能太過直白冷漠,萬一打擊到小孩子好學的積極性可如何是好。
又聽绫戈道:“他已經走了,最後隻交代,并不着急取,等過幾天再過來繁柯院給您問安。
”
見娘子面露難色,在旁的細寶不由陪笑:“未必寫得有多爛,早前聽二夫人身邊的念珠講,小郎君近日出就外傅,讀書頗有長進。
”
季蘅雖嫌麻煩,卻因想到二嫂那張凄怨瘦削的臉,才斂黛妥協道:“罷了,取來我瞧瞧。
”
匣中放有兩份竹卷,齊裹着半舊的絹帛,绫戈一并呈到塌前案幾。
揭開絹帛時,季蘅先是注意到上面也密密寫了些東西,那字迹工整端方,有幾分眼生,她隻留心記下,繼續展開竹簡覽之,随口問:“他是一個人過來的?”
绫戈想了想,搖頭:“身後還跟着個清瘦高挺的書僮。
”
季蘅竟有些心猿意馬地擱下竹簡,重新拾起那張絹帛,喃喃念出上面的字:
“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獨泊兮,其未兆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