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想為自己辯白一二,不料有人突然裹風挾雨地闖了進來,直接打斷他的思緒。
“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③”
來者衣着素雅袍襕,以檀木束冠,渾身上下僅有一枚短狐雕玉配飾——正是謝容允。
“方送走那幾個毛頭星,未享半刻的清靜,汝等又火急火燎喊謝某過來作甚?”
他整饬好衣擺,潇灑坐到了甄堯的對面。
“哎呀,等得謝兄好苦!”閻術羅仿佛抓住根救命稻草,吼了聲,“弟弟我正犯難呢!”
仔細一問,原是那炙手可熱的平州太守公孫度已自立為王,最近旨在開疆擴土,屢挑戰端,前段日子東征高句麗,如今又盯上了西邊的烏桓各部。
“等會兒啊,我多少有些聽不明白了,阿羅是恐懼那位遼東王,怕他們猝然攻打誰?”
閻術羅點頭複又搖頭,總之腦袋在猶豫中畫了好大一圈:“遼西的丘力居,月初才剛過世,其子樓班甚是年幼,故而部落諸事暫由親侄蹋頓代領——這蹋頓啊,與我兄長頗有私交!”
“哦,”謝容允恍然大悟,緩緩笑道,“原來你小子是在為該押誰的寶發愁呢?”
“什麼押寶,分明叫避禍!一旦真打起仗來,蹋頓定會向我兄長求援,屆時,出還是不出兵?”閻術羅繞着矮案,略顯焦慮地背手踱步,“若幫,寥寥屯軍勢必難敵公孫度的精銳,自損不說,他又是極其小肚雞腸之人,以後難免記恨我等;可若全然作壁上觀,就怕落個不義的罵名!”
茶終于煮好了,甄堯一改往日的殷勤,隻沉默斟了三盞。
“哎呀,你操那份閑心做甚!”謝容允不太耐煩,“自董賊死後,北方早就亂了套,遍地都是短命的王侯将相。
要我看,這地界那地界的,今日或許姓公孫,明日就該改姓了,保不齊以後還得姓什麼袁啊曹啊,牛啊馬啊的。
”
“沒個正經,就知道你嘴裡塞了一堆胡話。
算了,阿堯,我隻能仰仗你拿主意了。
”
甄堯這才仰頭,笑慰:“休發急,先啜口新茗潤喉。
”
閻術羅不由重籲一聲,有些勉強地盤坐在謝容允旁邊。
“對了,早先袁二公子還沒走的時候你為何不提此事?”
“嗐,事發突然,我也才收到消息,再者,邺侯眼下的心腹大患是公孫瓒,哪有功夫顧忌外邊的公孫度。
”他頓了頓,“況且,我也不太敢招惹袁家……”
這點到為止的話,甄堯意外很贊同,将茶推至兩位面前:“請。
”
謝容允細細打量着那透亮如玉的小盞,裡頭盛着豆紅色的茶甚奇巧:“鮮卑吃扶餘,遼東吃鮮卑,自然後頭還會有人吃掉他公孫氏的,均是氣數将盡的樣子。
”
甄堯意外開口追問:“那袁氏呢?”
“袁氏?哪個袁氏?南邊的還是北邊的?”謝容允扯着臉皮谑笑,“總歸螳螂捕完蟬,難免會有一堆黃雀在後頭貪婪地盯着。
”
“你倆休再與我打謎語!”閻術羅竟似焦渴難耐,将那茶一飲而盡。
“莫害慌,”甄堯安慰,“大家毗鄰而居,難免發生龃龉,但未必會拼個死活。
”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時,謝容允笑道:“不動如山。
”
“什麼?”
“那就按兵不動。
公孫度并非你主,烏桓并非你族,他們交戰,與你何幹?大可避而遠之,堅若磐石,就像那不動如山的大鼋,能屈能伸,方得延年益壽。
”
“可若見死不救,恐為天下人恥笑。
”
“閻柔世兄雖為朝廷親封的烏桓司馬,到底不是蠻夷出身,不過少時被夷族俘虜,浸染胡風,和那些胡人沒有唇齒相依的道理!爾等本就是漢人,如今身為漢臣,食的漢祿,大可不必與外族同舟共濟。
”
謝容允說起話來,有闆有眼的,哪怕不拘對錯,也總能唬住對方先信服。
“倉廪實才能知禮節。
适逢亂世,人人為己,一時的名聲又算得了什麼?布衣黔首連飯都吃不飽了,哪裡還有空今日笑這個、明日笑那個的?”
他抿了口茶,最後補充道,“顯然,比起一個窮兵黩武的遼東王,黎民蒼生更關心如何熬過今年的嚴冬罷!”
閻術羅拍撫着他那秃鹫般的腦門子,幾團悶氣憋在胸腔,久久才歎出來:“好,既如此,姑且先聽你們的,我盡當修書一封,快馬傳給兄長,但願周遭能少些戰火。
”
其實比起北邊暧昧不清的紛争,甄堯倒還有别的要緊事相談,他舉盞笑道:“提起這遼東郡,我是久有耳聞的,公孫度治理有方,善用賢良,那邊的商賈從來市不二價。
”
這便是話中有話了。
謝容允不由望向他,手指叩着那案面,态度略顯桀骜:“叔崖,你特意差人喊我過來,不止為術羅之事吧?”
“确實不止。
”甄堯答,“聽聞你過幾日要去青州?”
“是有去青州走商的安排,或将八月底九月初,怎麼,你也想一路?”
“我受人所托,正好有筆大生意想與你談上一談。
”
“哦?”謝容允終于來了興趣,“販糧,還是絲織?”
甄堯故作玄虛地搖頭,盯着席邊的長劍,叩指敲了敲它,意味深長:“都道萊陽多出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