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可擺明了周雨是不會叫那個東西從夢裡出來的。
這就是你認為周溫行要幹掉他的原因,是不是?”
“現在您理解我為何要你做那樣的承諾。
”
“李理。
”羅彬瀚說,“我知道你一定想過如果周雨死了下一步要怎麼安排,要怎麼料敵先機搶周溫行一步。
你恐怕都已經開始做準備了——可就這件事不行,唯獨這件事不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需要你盡全力去救他,我是指真的用盡全力,别再想着兩頭下注了!等我們把這一關過了,别的事情都好商量。
你要知道今天中午,在周溫行出現以前,我本來打算告訴你們我決定不管這一攤子事了。
我會把手頭這些亂七八糟的全留給你們,随你們看看有用沒用。
然後我會動身去歐洲,沒準去雷根貝格混幾個月。
我都準備随你的意思辦了,你們就這樣回報我?”
“先生,您現在隻是太着急了。
”
“因為我必須得把話說在前頭,李理。
我們現在趕去把周雨撈回來,把這一關過了,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今後要幹什麼都随你們的便。
”
“我理解您的心情,先生。
可我也必須問一句:如果我們這一次失敗了呢?”
羅彬瀚沒有回答。
他并不是想拿沉默來威脅李理,隻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此時此刻考慮這樣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實在想象不出來。
這簡直就像是在問他鑽進一頭飛天鲸魚的胃裡以後準備幹點什麼。
他是可以随便胡扯些瞎話,但真的答案隻有身臨其境的時候才能知道。
“我們先找到他。
”他隻能這樣說。
而接下來的路程裡他們也沒再談别的。
李理會時不時向他通報搜索進度,告訴他有新的小組或設備趕到了,他們已經按照各自的計劃路線走了百分之幾。
壞消息是他們始終沒有任何發現,好消息同樣也是這個。
快到公園入口的時候,羅彬瀚突然又生出了新的懷疑。
“我們會不會找錯了地方?”他問李理,“也許這又是障眼法,周雨根本就不在濕地。
”
“可能性不高,濕地是周邊最符合條件的地方。
”
“可并不一定要在附近,不是嗎?反正周雨是直接在房間裡消失的。
他可以直接閃現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去。
這可是瞬間移動啊,去白羊市的濕地和去非洲大草原又有什麼區别?”
“他沒有帶任何私人物品走,不止是手機,還有櫃子裡的食物和水——拉杜莫斯專門檢查了這一點。
您考慮一下,假如您知道自己将去某片完全陌生的區域裡搜索數小時乃至數天,我想至少您會嘗試帶上一點物資。
而且您也要考慮0206布置陷阱時的原定目标。
濕地是距離最近,也最容易引誘目标接近的選擇。
”
她的話終于叫羅彬瀚想起來誰才是和這片濕地關聯最深的人。
沒錯,最初荊璜是在此處降臨塵世,最後也是從此處離去。
抛開别的地理條件不談,0206想讓那小子死在自己初次降落的土地上倒頗具一點巧思,而現在這份巧思被這家夥的傳人挪到了周雨頭上。
想到這兒他莫名其妙地笑了,懷疑自己其實還躺在床上做夢。
昨晚他和俞曉絨是有點鬧得過分了。
他沒有進公園,而是兜了個圈直接繞進後面的濕地核心區。
那兩輛跟着他的車不知何時已被抛下,大概因為車在這種處處暗沼的爛泥地沒法開。
他自己的車也很快抛了錨,于是他把它丢在路邊,自己在茫茫無際的蘆葦與水蓼間徒步行進。
他并不知道要去哪兒找,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更好笑的是他也沒帶水和食物。
偶爾有稀疏的鳥鳴順着風飄蕩,他就順着那個方向走幾步,仿佛期望真有一隻妙音鳥能給他指點迷津。
其實這些鳥的鳴聲都挺難聽,不像城市綠化帶裡那些宛轉啁啾的小雀,這兒的鳥叫起來簡直千奇百怪,有些拖着凄厲的長音,有些像被割了氣管,還有一個聲音像被遺棄的嬰兒在哭。
這些聲音當然都不可能是周雨發出來的,可是當熱度漸失的血晖斜掠過草梢時,他确實有點像着了魔似地想找出那個哭泣的幼兒聲音。
最後李理勸阻了他,用一段音頻向他證明那聲音大概率是隻紅腹角雉。
自從她勸阻羅彬瀚下車失敗以後,這是一個多小時以來她頭次發言。
羅彬瀚覺得自己都能聽見她在想什麼:這人正處于極端不可理喻的狀态,非得讓他把渾身的瘋勁撒一撒才能聽得進人話,那幹脆就讓他去吧;讓他像隻螞蟻在大草原上毫無建樹地蹿一蹿,别妨礙她推進正常的搜索行動,反正多他少他都不影響。
他知道這其實不是李理的心聲,而是他自己的理智在發聲。
事實就是這樣。
他十萬火急地趕到這裡,正如世上無數想要直奔進坍塌火場拯救失蹤親人的崩潰者一樣,除了發洩無能的痛苦外毫無作用。
他沒有合适的搜索設備,而且現狀下基本算是個瘸子。
如果等會兒他不小心走到了哪個信号中斷的區域,恐怕李理還得分出人來照顧他,免得他掉進過深的暗沼中。
這些事他在趕來前并非不知道,可是他總得試一試。
所有那些他會嘲笑的故事情節,那些遇難者家屬們不切實際的幻想如今也全都還在他自己身上:沒準他一到地方就能起作用,就因為他和其他搜索者不同,他理應憑着某種玄妙的直覺指引就能找到周雨,哪怕他什麼計劃和準備都沒有。
可惜這時候整個世界突然又該死地對他講究起現實主義精神了。
他唯一在蘆葦從間找到的就是幾根栗紅色的角雉羽毛。
直到他心灰力竭,李理才終于開口勸他回去。
當然不是回梨海市,而是暫退到附近的民宿或酒店。
他可以在那兒稍作休整,一面幫着分析分析周雨的行為習慣,一面等搜索小隊的消息。
迄今為止他們已粗篩了核心區,仍沒有任何發現。
今夜他們将繼續輪班搜索,并将盡快打通關節,好在濕地内進行大範圍廣播,嘗試用這種方法先一步聯系上周雨,至少要使他警覺。
“好吧。
”羅彬瀚說,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已經快下午四點了,“你想叫我去哪裡等?”
“請您先往東北方走兩公裡,返回到您的車上,然後我會告訴您最近的民居該怎麼開。
”
“什麼?我隻走出去兩公裡?”
“是的,您一直在兜圈子。
我之前沒有提醒您是因為這一帶信号穩定,我認為您在這附近活動就很合适。
”
羅彬瀚恨恨地笑了。
他回到車抛錨的位置,有兩個人已經等在那兒,幫着他一起把車弄出了泥坑。
他又從包裡找出幾片周雨留給他的止痛藥吞了,這才由着其中一個人開他的車,把他們全載到了李理所說的民居。
車一路開了大半個小時,他就開始覺得道路兩側的玉米田有幾分眼熟,而當坐在田邊的民居主人迎上來時,他才意識到對方也是張熟面孔。
這正是兩個多月前他和羅嘉揚來看過的那個農家樂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