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他聽見附近的樹蔭裡有鳥鳴啁啾不絕,日光如熔金覆在水上翻滾,遠處依稀還能聽見那對情侶的笑聲。
今天本來可以是個很美好的日子。
他歎了口氣,把手伸進身後的背包裡。
「你沒完了是吧?」他沒精打采地說,「好吧,看來還得有第三回合。
」
「不意外嗎?」
「是不太意外。
」羅彬瀚從包裡抽出挂袋,「我是聽說那把刀能幹掉你,也親眼看着你燒起來,從理論上來說你是該完蛋了。
可我就是覺得你沒那麼容易搞定。
你是從灰燼裡重生的?看來這刀沒有他們吹得那麼厲害嘛。
」
「重生?不是的。
那把刀上的火是可以殺死我的。
」
「真有趣。
」羅彬瀚說,腦袋裡開始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為你真是殺不死的。
」
「雖然是可以這樣說,但這種保護是從因果層面起作用的。
從作用機制上能夠消滅我的事物從來就不少,隻是,因為不能産生殺死我的結果,這種武器不可能有機會對我施展。
如果武器使用者真的有擊中我的能力,那麼在這個人和我沖突以前就會遭遇意外了。
」
羅彬瀚停下掏刀的動作,側頭想了一想。
「那手臂不是你的。
羅得當初能變成另一個人來敲門,他當然也可以模仿成你……可羅得已經死了。
科萊因?」
「不是還有第三個人嗎?」
「我還以為那人不重要呢。
那麼無聊的一個家夥,我連他的名字都忘了。
」
「你忘記的人隻有他嗎?」
羅彬瀚皺起了眉,他非常确定從那所監獄裡失蹤的人隻有三個。
「随便你怎麼說吧,」他索性把挂袋丢到一邊,「你還活着,我這一個月全白幹了,真是讓人難過——不過這世上白幹一輩子的人也有得是呢!也不差我一個。
可你現在又跳出來幹嘛呢?終于準備幹掉我了?」
「我從來沒有打算殺你。
」
「啊,原來你是專門來給我打工的。
」
「這是周雨和我哥哥的交換條件。
隻要他還在履行看守者的職責,與我哥哥有關的一切力量不能夠危害你的生命。
」
羅彬瀚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
也許昨天以前他還會裝模作樣地感動一下,但現在他隻想立刻把周雨的腦袋摁進魚缸裡泡一泡,問問這白癡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他不知道的。
誰會這樣辦事?像這種消息最後竟然要等到周溫行來告訴他!
他盡量叫自己别冒火,因為不管怎麼樣,眼下這算是一樁大好消息。
「這麼說來,」他抱着手說,「你确實不能拿我怎麼樣咯?除非你去綁架我的家人,就為了折騰我玩。
」
「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呢?」
「問得好,我也納悶你幹嘛老糾纏我。
不過都随你的便吧。
昨天我剛知道了點新消息,比如說你種在月亮上的東西根本用不着我擔心,再比如說原來你連周雨都打不過——嘿,我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什麼都不用做啊,連加班費都用不着給你。
」
「是周雨告訴你的嗎?」
「是啊。
怎麼了?他把自己高估了?」
「那也沒有。
對于他來說,我和那朵花确實構不成威脅。
」
羅彬瀚突然感到有點不安。
這東西未免承認得太輕松了。
可是他也沒法就此判斷什麼,因為對方向來就是這麼一副态度。
他盡量不讓自己面上露出懷疑與警惕,而是無聊地打了個呵欠。
「我準備去周雨那兒走走。
」他滿不在乎地問,「你還打算跟着我去?我可不保證他也歡迎你啊。
」
「我是來跟你告别的。
」
「啊!真的?」羅彬瀚假裝欣喜地說,「走就走呗,還打招呼呢?搞得我們很熟似的!」
「嗯,因為要感謝你。
」
「謝我給你一份沒有休息日的工作?用不着。
我們當老闆的天生就是這麼愛做慈善。
」
周溫行突然擡頭望向天空。
羅彬瀚緊随着他的目光,意識到他是在找太陽的位置。
這樣一具陰氣森森的行屍走肉竟能直視烈陽,或許說明許多鬼怪故事隻是人們的一廂情願。
他雖然站在桂樹枝葉的陰影裡,星星點點的明黃光斑還是漏在他身上。
太陽和白晝并不是所有死亡的敵人。
過了一會兒,周溫行把目光收回來,然後說:「時間到了。
」
「你得趕車去火葬場了?」
「周雨就要死了。
」
羅彬瀚擡了一下眉毛。
這句話并沒叫他有太強烈的感覺,因為這又不是對方頭回玩這種把戲。
上次也是在一個噴泉旁邊,這家夥向他暗示藍鵲有生命危險。
那時好歹還有幾根藍鵲的藤蔓頭發作為證明呢!
「你還真是沒活兒了。
」他說,「認真的嗎?指望用同一個招數耍我兩次?」
周溫行隻是站在原地微笑,倒也沒憑空變出一把周雨的頭發來。
羅彬瀚慢慢放下雙手,不再抱着揶揄譏笑的态度。
但他仍然不覺得這是真的。
唯獨不可能是周雨。
「好了,我可沒興趣再應付你。
」他用趕蒼蠅般的語氣說,「你要是說别人的名字我還真得擔心一會兒,畢竟她們今天都不在我眼前。
可是我昨天就見過周雨,他還活蹦亂跳的呢!怎麼?你給他上班的地方投了定時炸彈?還是你突然又長新本事了?」
「為什麼總覺得是我做的呢?最想要殺周雨的人從來都不是我啊。
」
「啊對了,我差點忘了你還有個叫赤拉濱的同夥。
」
「那個人不是我的同夥,隻是被他自己的組織派遣過來的觀察員,主動找到我想要收集資料。
雖然我沒有細問,大概他也不是什麼戰鬥人員,隻是個癡迷于原種研究的學者而已。
」
羅彬瀚越聽越糊塗了。
他滿頭霧水地望着對方。
「是你在那張卡片上寫了他的名字,你還同時寫了洞雲路206号的
「不這樣的話,你很難及時把東西交給周雨吧。
」
「什麼?」
周溫行又一次擡頭往天上看。
這次羅彬瀚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那裡似乎隻有一片無盡的虛空。
他望着虛空說:「要殺周雨的人是馮刍星。
」
羅彬瀚張着嘴呆坐了片刻,然後莫名其妙地問:「誰他媽是馮刍星?」
周溫行笑了。
這簡直是羅彬瀚頭一回見他這麼開心,活像個剛觀賞了戲劇精華片段的觀衆。
「你自己不是也提起過他嗎?」他輕快地問,「難道說,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小刍的全名是什麼?」
羅彬瀚從池邊站了起來,起身時又忘了自己左膝蓋的毛病,差點一晃身倒進池子裡。
他及時穩住自己,心裡想着這仍然隻是條稍作翻新的老套詭計,是給舊酒換的新瓶子。
不,當初周溫行根本就沒沾到藍鵲的邊,更不可能對付得了早有防備的周雨。
雖說他壓根不知道周雨的本事是什麼,可所有人不都挺把他當回事的嗎?那肯定說明周雨是有兩把刷子的。
周雨連周溫行都對付得了,那麼馮刍星——小刍又算得了什麼?而且小刍根本就不可能認識周雨。
這個隻在蔡績口中提起過的小孩是在他遇到荊璜以前就失蹤的,此後就再也沒有找到過了。
即便那個失蹤的小鬼還活着,還在這顆星球的某個角落,也沒有理由去殺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