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東西吃了以後會降低你的行動欲望,你會覺得坐着唱唱歌說說話更開心,要拿來打架就不夠了。
它隻會害你軟手軟腳,稀裡糊塗地挨打。
”
“你吃過它嗎?”
羅彬瀚沉默了,他又得在撒謊和暴露更多秘密之間做選擇。
“我吃過,”他承認道,“反應沒有你那麼強烈。
這東西是因人而異,而且我……我的體質受了點那些人的影響。
”
“隻有體質嗎?”
羅彬瀚有點詫異地偷瞥了她一眼。
“石颀,”他聲明道,“我不是負責潛伏在本地給它們帶路的,也不存在歸化或者投降這回事。
它們不是來征服或統治這裡的,就算是,它們也用不着我,直接去把地裡的糧食都收了還快些呢。
”
石颀終于又短促地微笑了一下,仿佛覺得他的說法有些滑稽。
“我不是這個意思。
”
“那是什麼?”
“你很像我父親。
”
“石颀,這話可就不好笑了。
”
“你先聽我說吧。
”
羅彬瀚本想再做個鬼臉緩和緩和氣氛,可有種異樣的感覺使他不敢妄動。
石颀已經不像是在生氣,可也沒有在玩笑,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小時候,我總覺得自己跟父親要更親近。
雖然他工作很忙,在家時還是會陪我玩鬧,陪我看卡通和連環畫。
到了初中時我甚至會覺得他很幼稚,因為即便我扮成熟地說想看新聞,他也會故意裝傻調到卡通頻道,任母親怎麼抱怨也不聽。
他也很喜歡讀,還會把書瞞着媽媽借給我看,跟我談論裡面的情節……所以,那時我覺得他是全世界最理解我的人,比總是操心弟弟的母親還要在乎我,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但是,有一天晚上他回來時喝醉了,把手機掉到沙發下面。
那時手機還不是智能的,我隻是想翻開蓋子看看有沒有壞,結果就看見一條短信剛發進來。
雖然當時我并不能讀懂,卻覺得發件人的用詞非常奇怪,仿佛是在向我父親哀求什麼。
第二天早上,我問父親是怎麼回事,他說那是個騷擾電話,是想要向他訛錢——那時他的表情和語氣變得非常陌生,那麼厭煩,那麼冷淡,比起總是憂愁抱怨的母親可怕得多。
我從來都沒想到他可以用那樣的聲音說話。
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天晚上發短信的人是舉報者的家人,想讓他放過自己的子女,想讓他不要再繼續報複。
”
她說到這裡時羅彬瀚已經有點坐立難安。
“石颀……”他低聲說,“我不是……”
石颀臉上依然挂着沉浸往事的奇特微笑。
“我不是說你也做了那樣的事。
隻是……這難道不是很不可思議嗎?滿懷慈愛的父親,原來也是個又殘忍又貪婪的人,就像我剛從糖果店裡走出來,就看到街上全是餓死的屍體……卡通片裡絕不會有孩子被壞蛋殺死的鏡頭,恐怖片裡也不會出現童話書中的仙女,可是這個世界竟然容許這樣兩種景象同時存在,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
“石颀!”羅彬瀚急促地說,“你得先好好休息一會兒。
那糖對你還有影響——”
“我沒有事。
”石颀說,“我隻是在想……這是因為我們活在現實裡。
童話也好,恐怖片也好,給我們看到的都隻是現實的一面而已。
你知道我父親為什麼願意陪我看卡通片嗎?”
“幹壞事的人也是有感情的,石颀。
因為你是他的女兒,就是這樣——我不是說這有什麼值得贊美的,他隻是在這點上還過得去。
”
石颀突然笑了起來。
“這是真的。
”她說,“可是長大以後我才突然意識到,他從來也沒問過我的學習或愛好,隻是很願意陪我玩而已——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自己也喜歡看卡通,也喜歡讀,但他單獨幹這些會被我媽媽抱怨,所以就說是陪我做的。
我每次想起他就會覺得很奇怪……他看到動畫片裡的主角打敗反派,或者裡的俠客殺死惡官時,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他可以一邊對這些情節看得津津有味,一邊卻把舉報他的人弄得家破人亡?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後來我真的去問他了,在探監的時候,他竟然對我說那時他壓力太大了……因為現實生活的壓力很大,所以不願意接觸太現實的事物,隻想看美好輕松的東西……”
羅彬瀚面色慘然地望着她。
石颀的目光從所未有的明亮,也從所未有的清醒,于是他知道她現在并不是受糖果影響。
“我們剛碰面的時候,”她說,“我直接把家裡的事全告訴了你,因為我不希望你有被騙的感覺,不要等後面有了感情又反悔,覺得我一開始就隻是想找個有錢的依靠。
可是你好像真的一點也不在乎,甚至還很積極……我簡直都覺得不可思議。
難道你從前也曾對我有好感嗎?可你讀書時明明并沒怎麼注意到我。
或者隻是因為那短短的幾面?可你也說過你并不相信一見鐘情……我現在終于想明白了。
其實是我錯了,我不應該在你表态前就跟你說我的事。
因為,你那時的反應恰恰就是因為這個故事。
”
羅彬瀚隻是搖頭。
“你想得太多了。
”他說,“石颀,不是這樣……”
“我父親喜歡的是卡通片,”石颀柔聲說,“而你喜歡的是英雄故事。
你一聽到我是怎樣落難,又怎樣自己爬起來,就感動得想要幫助我,想要扮演救急解難的英雄,或者是那個被英雄感化的角色。
當時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會被我拖累,或者将來子女會受什麼影響,我以為隻是因為你不願意表露擔心,或者真的愛我愛得發瘋……其實,是因為你的心根本不在這世上。
你從來沒有真正地活在現實裡,隻是站在邊上看着。
以前當我有這樣的念頭時,我會跟自己說這是在胡思亂想。
你的家世我也知道,可能是會讓你有些怪癖,可你也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總不會為了追求浪漫就什麼都不考慮。
有什麼東西能把你變成一個兩腳不沾地的人?變得一點也不在乎現實?現在我知道了答案。
你确實會這樣做,會為了一個感人的故事選擇我,因為你已經見過了天外的事物,所以現實對你來說隻是需要逃避的東西,你巴不得用自我犧牲證明自己是個脫離世俗的人。
”
羅彬瀚久久無言。
他茫然地想着原來石颀是這樣看待他。
這看法究竟是對是錯?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時此刻他什麼都想不出來,隻是絕望于她的判斷。
他已預感到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石颀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相信你今天說的話。
”她說,“那些關于外星人的事,我覺得那是真的。
可是……我們都需要冷靜地想一想,不止是你今天說的秘密,還有我們之間的關系。
”
羅彬瀚勉強鎮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現在絕不能再說錯一句了。
“石颀,”他尋覓着可能的正确答案,“我們剛重逢時我的心态不好,這是真的,當時我有點不适應回歸平常的感覺,可那也隻是一時應激而已。
你不能因為開頭不好就把我們後面的交往全否定。
我不在乎你家的事,那隻是因為我覺得它可以解決。
你自己就已經解決得很好了。
”
“我要的不是同情。
”石颀自顧自地說,“也不是像角色那樣的欣賞。
小時候我是很高興父親陪我看卡通片——可我不能和一個隻是單純愛看卡通片,又願意順道表演癡情的人在一起。
你能夠明白嗎?”
“我明白。
真的明白。
”羅彬瀚說,“别在今天就下最終決定,好嗎?讓我們都花時間想一想。
”
石颀微笑着點點頭,眼睛裡閃爍着淚光。
“我要先走了。
”
“好,回頭聯系——你最好先去醫院做個體檢,看看有沒有隐患。
”
石颀真正離開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察覺,隻是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收拾殘局,先去卧室把彎刀藏回挂袋裡,又把廚房裡的竈火關了。
他檢查了鍋内的情形,滿鍋的水差點就燒幹了,呈現出爛糊果肉般粘稠的紫紅色。
他把鍋内的殘渣全洗掉,然後連着枕套和鍋一起丢去了樓下的垃圾站,再回到家裡坐着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俞曉絨突然抱着菲娜出現在他眼前。
“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了?”俞曉絨揚着眉毛問,“而且家門就這麼敞着?”
羅彬瀚擡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心情問她究竟去了哪兒。
俞曉絨的臉色立刻變了。
“你的表情好像剛出去殺過人似的。
”她說着,像嗅探氣味的獵狗一般四處檢查,不出幾秒就在家中搜出一頂遺落的貝雷帽來。
“你帶女朋友來過了?”她問道,“她人呢?”
羅彬瀚仍然沒說話,隻是沖她幹笑了一下。
俞曉絨本來有點得意的神情淡去了,把手裡高舉的帽子放下來。
“該不會,”她說,“她跟你分手了?”
“還沒到那個階段,”羅彬瀚說,“算是在冷靜期吧。
”
“原因是什麼?”
羅彬瀚心灰意冷地搖搖頭。
“那不重要。
”他自嘲地笑說,“今天真是見鬼了。
朋友惹我生氣,我惹女朋友生氣……看來我突然成了所有人都不歡迎的角色。
”
俞曉絨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走過來挨着他坐下,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又伸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你現在想吃點什麼嗎?”她說,“明天别去上班了。
我們叫個外賣一起看電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