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不可思議了。
想到這裡時他心裡沒有什麼喜悅,隻是暫時松了口氣。
他們是暫時過關了,僅此而已。
“他的行李裡都有些什麼?”他好奇地問,“有武器嗎?或者通訊器?”
“還不能确定。
”
“那最多隻是一行李箱的東西啊。
”
“今天下午以前您的武器袋裡隻有兩樣東西,而我想那足夠技術小組用不同方法檢測十年。
”
“我們現在可沒有十年,十個星期都沒有。
”
“十個小時。
您在這期間可以處理私事。
”
羅彬瀚沒什麼私事要處理。
他想過要給石颀或俞曉絨打個電話,可又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眼下還有殘局未了,打電話去給親人報平安會使人意志松懈,還感覺有點不吉利。
于是他隻是拄着拐杖在沙灘上走來走去,在心裡琢磨怎麼編謊話。
他近期正在輪流撒三套謊,一套是對着俞曉絨的,一套是對着南明光,還有一套對着石颀的。
這三套謊話細節不同又互有重疊,要是穿幫可就麻煩了。
等他梳理完該對誰說什麼以後,海風也把他的腦袋吹了個透涼,安甯感漸漸降臨。
現在他終于有心思想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了,還有精神把它們當作正經事來發愁,因為他真的把周溫行給幹掉了。
懸在頭頂的利劍挪開了大半,他就像個劫後餘生的車禍幸存者,一下子就對枯燥乏味的生活滿意得不得了。
他擡頭望了望海上,在左斜方的夜空裡看見一輪微微發藍的月亮。
突然間,蔡績那張青灰色的臉又跳到他眼前。
他動了動垂落的右手。
“李理。
”
“請說。
”
“箱子裡那個怎麼樣了?”
“比您的情況簡單。
四個小時前醫療小組完成了對他的全身檢查,沒有發現麻醉或電擊後遺症。
我已安排人員将他送返。
”
“他今後也不會再知道更多了。
”
“是的。
您感到後悔了嗎?”
“在我大功告成以後?”羅彬瀚反問道,“你以為我會害怕他說的報應?”
“您确實說過您不相信。
”
“我們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報應這回事。
也許荊璜那兒真的講究這個,可我們這裡沒有。
我們最多隻有系統平衡——有人幹了壞事,同一個系統裡就得有人遭殃,從來不需要是同一個人。
隻要你别貪心過頭把整個系統玩崩,李理,這就夠用了。
這地方幾千幾萬年都是這麼湊合着過的。
所以,誰先踩出線——踩出線卻有本事不被抓住,誰就赢了。
”
“這解釋讓您自己滿意了嗎”
“差不多吧。
”羅彬瀚說,他開始轉身往回走,“我們終究把事情辦成了。
如果你想責怪我堅持用那個人——”
“我不準備責怪您。
”
“但你也不認同。
我聽出來了。
”
拐杖在泥灘上打了下滑。
羅彬瀚低頭檢查,用拐棍從淺沙底下掘出半片破損的貝殼。
他想把它撿回去當作這次冒險的紀念品,可有點騰不出手。
他隻得丢下拐棍,慢慢彎腰用左手去夠。
“我确實不認同,”李理在他撿貝殼時說,“但為既成事實後悔毫無意義。
您也上過經濟學課程,明白我們對處理沉沒成本是怎樣做結論的。
”
“其實我經濟學一直就學得很差。
”羅彬瀚終于撈起了貝殼,“第一堂課就已經搞得我很糊塗了。
絕對理性人假設,我就納悶這假設究竟有什麼意義,反正它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
“那您怎麼理解絕對光滑平面假設?”
“我物理也學得很差。
”羅彬瀚說,“都是這些絕對假設害的。
你明知道這些東西根本就不可能實現:絕對理性的人、絕對光滑的平面、絕對正确的道理、絕對完美的世界……我們太喜歡假設這些東西,号稱自己追求這些東西,好像這樣就很光彩似的,然後一回到現實,我們還是幹得一塌糊塗。
你去哪裡也擺脫不了摩擦力,你也不可能為了個道理就放棄到手的好處,但這也不妨礙你嘴上繼續說那些絕對假設。
”
“您在惱火嗎,先生?”
“惱火?沒有。
我隻是在想該把這貝殼裝在哪兒。
你能叫人給我拿件有大口袋的外套嗎?”
“就把它放在挂袋裡吧。
袋子就在您床邊。
”
“和那把刀放一起?不覺得有點太看得起它了?”
“那隻是一個袋子,用來放東西。
”李理說,“您也不必把它當作神聖之物。
”
羅彬瀚隻得笑笑。
他和李理相處時總是這樣,都沒法分得清到底算讨論還是吵架。
而且他不能判斷李理是否生過氣,因為她可以百分百地控制自己的聲音表達。
這也是凡世生活鬧的——以前在那艘船上時,他們可不像眼下這樣時不時起點刺人的靜電。
童話世界裡的友情隻要有彩虹和水果糖當背景就行了,而現在他們都得習慣這世界處處有摩擦。
他回到手術車裡,把貝殼放進挂袋内。
做完這一切時他已略感疲憊,對李理的無名之火也消了。
本來他就沒什麼道理,李理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
他們已經一起闖過了這麼大的難關,足以證明她是一位良師益友。
前提是她下次别再堆那麼多垃圾山。
“如果我們下次要去抓周溫行的同夥,”他坐在床邊說,“答應我挑個好地方行嗎?我們總不能回回都在糞坑裡殺人吧?下次咱們可以找個岩洞、懸崖、生态濕地……就是沒人的玉米田都行啊。
”
“這是個很無理的要求,先生。
我隻能說盡量辦到。
”
“你不會故意弄我吧?”
“我不過是想确保一切細節都做好。
”
“你先指着榆楊江對我發個誓。
”
“這有什麼意義嗎,先生?我是可以自由撒謊的,除非您懂得如何使用無遠的數據協議系統,否則您也隻好相信我的口頭承諾,指望我放您一馬。
”
“也不失為富家翁啊。
”羅彬瀚說。
他的心情忽然又好了,開開心心地鋪平枕頭躺到床上。
“下次你要是再想把我丢到垃圾堆裡,我就讓店裡那個家夥去。
反正他隻是對付不了周溫行,沒說對付不了别人,是吧?至于我呢,我要去西南的山裡度假。
反正事情到現在也不是非我不可,我也不追求什麼全場最佳。
”
“先生,老話說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
”
“求其下者無所得。
”羅彬瀚接話說,“可我剛好不相信這句話,李理。
我告訴你這話絕對是有問題的——”
他還沒把話說完。
有什麼東西就在床邊的台子上震動起來。
是他的手機。
羅彬瀚剛伸手去拿,李理就說:“有一樁趣事,先生。
”
“你說得我不敢看手機了。
”
“您還是看吧,那是我發送的資料。
兩分鐘前我們在目标的行李箱裡找到了一件特殊物品。
您看了會明白的。
”
羅彬瀚很不情願地點開手機。
他看到李理給他發了一堆圖片,拍的是同一樣東西。
起初他差點以為有人進了他家,打開了卧室的保險箱,但随後一張帶有量尺的對比圖讓他明白不是這麼回事。
他們找到了另一隻黑匣子。
考慮到今天是立秋,羅彬瀚的生日,更新提早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