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說,“這是怎麼算的?連個簽啊牌啊都沒有,就拿硬币算?”
“小周會算六爻,隻用三個硬币就行。
”方秾解釋道,“扔六次,看硬币正反面。
”
羅彬瀚靠在椅背上,遠遠地瞅着周溫行,臉上的詫異也不全是裝的:“周老師還會這個?”
“是家裡人教的。
”
“那具體怎麼算呢?硬币抛出的正面越多就越吉利?”
周溫行還沒開口,其他幾個人就已紛紛向他解釋。
這支靠研究經濟數字掙錢的隊伍裡竟潛伏了好幾個精通迷信的八卦講師。
“硬币正反是指陰陽的。
”那個姓楊的男生很是熱衷地說,“抛六次就可以形成一個易經裡的卦象。
”
“你們都算過了?”羅彬瀚問,“算的是什麼呀?”
所有人都算了事業,至少聲稱是算了事業。
羅彬瀚又瞄了眼算命的攤主,心想你們的事業成敗才不在那幾枚硬币上,而在那隻握着硬币的手上。
“也給我來一卦吧。
”他說,“怎麼玩的?需要我自己來抛嗎?”
“隻要本人心意真誠,我來代擲也可以。
”周溫行說。
“我自己親手來。
”羅彬瀚說,“得有點儀式感嘛。
”
他從對方的手裡拿過硬币,按照衆人七嘴八舌的要求扣住掌心,閉上眼睛想着所求之事,然後抛擲六次。
他不知道這三枚硬币的正反意味着什麼,但周圍的人嘴裡都念着什麼少陽少陰,居然還有人在拿着筆畫橫線,仿佛突然間所有人都變成了算命大師。
周溫行倒什麼也沒記,隻是靜靜地端坐着,視線落在硬币上。
羅彬瀚數着抛完了六次。
“怎麼樣?”他無所謂地問,“到底是個什麼結果呢?”
那個楊姓男生還對着草稿紙算得起勁,看來他的玄學業務也不大娴熟。
周溫行隻閉眼想了一想,随即平靜地念道:“乾上兌下,天澤履。
六爻無變,直取主卦。
即:履虎尾,不咥人,亨。
”
“什麼意思?算吉卦嗎?”
“是履卦,大體還算是吉利的卦象吧。
已經到了踩着老虎尾巴的處境,最終卻沒有遭到猛虎咬噬,是有驚無險的意思呢。
雖然如此,畢竟是行于沼澤之上,稍不謹慎小心就有陷身之困。
除了卦辭的内容以外,本卦中客方為乾,應象于天,其力強而勢威,是居于上位而有利者;主方為兌,應象于澤,主剛中而柔外,是和悅包容之象,或許也有陰潛機變的意思吧——具體應該怎樣解讀,要取決于蔔卦時所求的内容。
”
方秾用手撐着臉頰,笑眯眯地問羅彬瀚:“羅經理,你剛才心裡問的是什麼?”
“事業!”羅彬瀚也笑眯眯地回答。
“真的嗎?我看你的表情不像呀。
”
“假的。
”羅彬瀚說,“其實我剛才想的是下午玩摩托艇的時候會不會翻車。
别怪我事先沒提醒,那玩意兒要是翻了樣子可是很醜的。
”
他的話肯定給在場的人都留下了點擔心,并且還傳播到了不在場的人那裡。
下午坐船去雲珠島的時候,好幾個人已經在偷偷摸摸地搜索玩摩托艇的事故視頻。
羅彬瀚故作不覺,隻語氣輕松地說會有職業教練陪着一起開。
方秾不懷好意地把自己的手機遞到他眼前,給他瞧了一個鬼叫着把教練給甩飛出去的家夥。
“别胡想,”羅彬瀚推開手機說,“教練都是會水的,還穿着救生衣。
你隻要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夠了。
”
“我也會遊的。
我參加過馬拉松遊泳賽呢。
”
“太棒了。
”羅彬瀚誇獎道,“記得把我撈起來。
我隻會在泳池裡狗刨。
”
他不算是最糟糕的,因為還有人連狗刨都不會。
施禹力自稱一生沒有進過及腰的水,除了有回盤點存貨時下池塘去數烏龜。
羅彬瀚建議他好歹跟着教練去海上兜一圈。
“去試試嘛,”羅彬瀚說,“反正我錢都付了。
照着人頭數雇的教練,你們要是有誰不去,那也不過是叫他們躺着數錢。
小容,你去不去?”
小容眼巴巴地搶着要去。
于是羅彬瀚又揚着脖子問:“小周老師呢?我瞧你也是不大在戶外走動的。
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周溫行遠遠地坐在船尾,表情看不出是個什麼想法。
“好啊。
”他微笑着說。
他們到地方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多。
太陽已經有點毒辣,好在雲層也厚密,時不時的就有一陣陰。
海面上的人不少,不過玩摩托艇的位置相對空閑。
他們早就預定過了,所以也沒有排隊買票的問題。
十幾名教練在塑料浮橋邊的遮陽棚底下等着。
其中有兩三個人是羅彬瀚非常眼熟的。
他們大部分人都坐着不動,隻有一個年輕的上來招呼,引他們去更衣室換裝備。
有些人不知是怎麼想的,好像以為在洋流暗湧的海上狂飙隻要穿條泳褲就夠用了,直到看見那堆小山似的裝備時難免大吃一驚:救生衣、防護服、防護手套、防護鞋、口哨、防水手電筒、安全頭盔——方秾用指頭勾起一個頭盔,滿臉質疑地打量。
“幹什麼?”羅彬瀚說,“安全第一。
”
“可這個不會影響視野嗎?”
“這是特制的,專門給新手玩這個用的。
上頭還有定位呢。
”
“可我看外頭的人戴的都是防水眼鏡。
”
“我可不管外頭的人死活!”羅彬瀚說,“真要出了事,說一句‘别人都這樣做’又不頂用。
我要是沒把你們幾個整須整尾地帶回去,你們衛老闆可不知道會做什麼。
”
他們隻好按他的意思戴上裝備,再費勁地走上浮橋去跟教練彙合。
那笨拙的樣子怪好笑的。
羅彬瀚很想坐在沙灘椅上,手中拿一杯插小花紙傘的冰鎮混合飲料,細細欣賞周溫行把摩托艇教練甩飛出去的精彩時刻——那是劇本裡不可或缺的一環,如果周溫行不肯單獨出海的話——但他沒有那個時間。
他剛穿上那套繁瑣的裝備,跟着和他體型年齡都大略相似的教練出海遛了一圈,就趁其他人不注意時回到了岸上。
上了鎖的員工更衣室裡放着一套額外的裝備。
跟他那個摩托艇教練今天穿的一模一樣。
羅彬瀚去确認了東西,但沒有急着換上,而是最後一次整理了随身攜帶的物品。
他把遮陽帽、衣物和自己的一支防水手表留在原處,方便稍後扮演自己的人去沙灘高處睡覺。
然後他從後門晃出了摩托艇的停泊區,在不遠處的特色餐廳前被人攔住了。
那是個有些年紀的黑皮膚女人,相貌平平無奇,穿着員工制服,指頭皴裂幹皺,肚子上贅肉拉耷,手捧的托盤裡是許多插着缤紛小花傘的紙杯。
她看上去和天底下任何一個處境惡劣的餐廳保潔沒區别,簡直就是這類崗位的靈魂化身,再加上一勺漁村特色。
隻有她的眼神很不同。
是種清楚自己正在幹什麼事的眼神,令羅彬瀚又一次感到奇怪。
同樣的疑問他已有了好幾遍:李理是怎麼讓這些家夥幫她幹活的?
“先生要試喝我們的新品飲料嗎?”她機械地發問,像被下午的暑氣蒸暈了,連笑容也懶得給。
“行啊,給我一杯試試吧。
”
女人把托盤最靠裡的一個紙杯給了他。
羅彬瀚假裝沒注意到杯口上被指甲掐出了小小的印痕,三五口就把杯子裡的紫色飲料全灌進嘴裡。
“要命,”他做了個鬼臉說,“像牛奶腐敗後的酸臭味,你們這飲料賣得出去才怪。
”
推銷的女人一點也不尴尬,非常流于形式地跟他道歉。
羅彬瀚丢掉紙杯,返身回到更衣室裡坐下。
他默默無言地等了半個鐘頭,時不時用手按一按自己的脈搏,估算心跳的頻率。
他感到異樣卻珍貴的平靜慢慢籠蓋住自己。
他的心率越來越平緩穩定,而一切情緒都如此遙遠,縱然存在也如鑽進深水裡聽岸上的人說話,怎麼努力都不真切。
他暫時不再受神經遞質那一套的擺弄——藥效已經上來了。
他要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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