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寶貝?”
“可憐的東西。
”羅彬瀚說,“看來,他們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高等嘛。
”
“我不知道。
”羅彬瀚說着,也慢慢露出笑容,“也許他們都是大公無私的聖人,也許他們沒有我這種東西生來就注定有的毛病——可是你瞧,連他們也沒搞定這事兒呢。
非但做不到讓世上一切生命幸福,連他們自己都還活得亂七八糟。
到底怎麼回事呢?就因為那些機器故意和他們作怪?”
“曾經,有一個剛剛獲得無窮設施的文明想要在統治範圍内實現種族擢升,于是他們設法對許願的範圍進行了限定,要求在他們所居住的星球範圍内,‘賦予具有最高等智慧之種族不可動搖的領地支配權’。
什麼叫做‘具有最高等智慧’呢?以他們當時預想的定義範圍,就是能夠理解許願機概念、自己創造和操作許願機的種族,在那個星球一切已知曆史的範疇裡,他們相信隻有自己做到了這點。
因為認為這個願望并不涉及到永生難題和與外部其他許願機的對抗,所以他們也無視了聯盟一直以來不斷重複的警告,沒有做任何驗證條件地許下了這個願望。
結果,願望被成功地實現了——整個星球内所有生命都被融合成了一個概念體,封閉在一個外界不可觀測的許願機環境裡。
直到白塔運用自己的無窮設施将之抓獲以前,那個文明在自己的星層曆史線裡已經消失了幾十萬年。
”
其實他并不怎麼欣賞自己提出的這個願望,那完全就是句為了逗人而不過腦子的話,假如讓他自己一個人好好地想想,沒準他自己也會嘲笑這個念頭。
然而那個永光族的反應很出乎他的意料,莫莫羅欲言又止地瞧着他,神情裡有一種奇特的,近似羞愧或歉疚的意味。
羅彬瀚自己想了一會兒這件事。
他上過∈的永光族曆史課,也上過莫莫羅所謂的“知能學”課程,這兩堂課教會他最重要的事就是随手關燈——但也可能确實還教了點别的,他已經知道永光族并非從平白無故從地裡長出來,也知道有那麼一種東西被叫做雛形許願機,或零級許願機。
而且,雖說他對永光族的正史所知甚少,野史知識倒多得是。
“怎麼能這樣做呢羅先生!絕對不可以對沒有無窮設施的種族實施許願機敵性化處理!”
莫莫羅一定沒太懂他的意思,還在同他解釋永光境環境中的無限能量系統對于永光族自由行動的重要意義。
羅彬瀚隻好把話問得更明白一些。
“既然那是一台許願機,”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們應該可以直接讓它辦事。
我知道它經常幹不掉古約律,可别的呢?你們可以幹掉一些沒有許願機的對手?”
坐在窗台上的野獸依然靜靜聆聽着。
“這願望成不了,是因為它本來就是個假願望。
”羅彬瀚繼續說,“一個人人都假裝想要而實際上根本不想要的願望。
夠不着的時候才把它當作理想追求,真的抓到掌心就成了最讨厭的燙手山芋。
叫我,還有我堂弟這樣的人平白享受永恒的幸福?從咱們現在說話的這一秒開始,把過去曆史上發生的犯罪、血仇、屠殺……把這一切都一筆勾銷,讓我們一起坐下來你好我好?叫有錢人發現所有人不用使手段就能和自己一樣有錢?叫天才發現自己一下子變得泯然衆人?有許多人能發自真心喜歡這件事,而不是假裝自己在發慈悲?我不這麼想。
”
“有的人說是因為對抗性。
”
“所以你就應該摸着它許願,這樣它才曉得要搭理你。
”羅彬瀚說。
“那倒是很容易呢。
面對不同性質的願望時,許願機對于主體定義的嚴苛程度完全不同。
如果隻是要一個面包的話,大部分許願機都會很輕松地放在你手裡。
”
羅彬瀚并不以為這件事的不道德程度要超過對被俘的強盜實施義務佛法教育,但既然莫莫羅顯出了強烈抵觸,他也就從善如流地改口了:“我們不消滅什麼人,行了吧?那我們可以做好事嘛。
比如讓我們這些原始人也享受享受無限能源?”
“我的故鄉是有的呀,羅先生。
”
“你們用它來做什麼呢?”他輕輕地問,“除了拿來照亮星星中間的地方,你們就沒有别的要求嗎?”
“羅先生……”
“在你們如今的語言裡,‘人’所指的是這個星球上的特定物種而已,但是,在你們過去的時代裡,曾經把一切動物都稱之為‘蟲’,也就是蠃、鱗、毛、羽、昆這五類——對于許願機來說,你們所描述的‘人’也是一樣的泛概念。
無論你們試圖把‘智慧’的标準定義得多麼切合自身,許願機都可以輕易地将之推廣到一切個體上。
換而言之,即便是擁有許願機的文明,也很難在提出永生難題時将自己限定為唯一的主體。
所以,本意是想要把幸福分享給世間一切生命也好,隻想要自己擁有也好,最終要面臨的問題都是一樣的。
”
那當然也是浪漫的說法。
不過羅彬瀚總覺得永光族會把這說法當真,是因為他們這些家夥已經見慣了奇迹,才把它視之為理所當然。
也隻因為他們是站在山巅上的人,才會相信再伸一伸手就能夠到天上的星星,那并不意味着他們就比地上的人傻——但,也不意味着他們真的能把星星摘下來。
他們與星辰的距離同樣也太遠了,在這道難以逾越的天淵之下,他們與地上的生命簡直就是在同一水平線上。
而這就是他們要受的折磨,他們永遠也抓不住的光輝。
宇普西隆曾經的自我放逐不正是因為意識到這段旅途真正的長度嗎?
在那個時刻上,他發現自己不願意同莫莫羅吐露真正的想法,雖然莫莫羅或許早已知曉——都是那個影子魔女惹的禍——或許知曉并不等同于理解,但是無論如何,他不願意親口說出來。
那不再是為了掩飾他自己是個多麼冷血無用的人,而是不願意叫這個做着夢的永光族失望。
他沒有必要去做一個非要在故事行文旁批注觀點,炫耀自己知道結局的煩人精。
于是那個早晨他什麼也不說,撒開手放莫莫羅去了。
羅彬瀚默默地聽着。
他心底還有一絲殘存的聲音,警告他應當警惕窗台上的那個東西,最好不相信他所說的一切話。
但他知道自己确實已經聽進去了。
這就是語言的詛咒,他心想,人就是沒法制止自己去琢磨那些聽得懂的東西。
莫莫羅嚴肅地對他說:“那不是可以接觸的事物,羅先生。
”
“你覺得那些掌握許願機的文明也和你一樣想嗎?”
羅彬瀚裝模作樣地打量起自己的手腳。
他這番造作落在對方眼裡,也隻是換來了那東西毫無波瀾的微笑。
“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
”
“在火花塔的理解裡,羅先生你們并不是什麼落後的原始人,隻是不同形式的生命而已。
所以,如果不在火花塔光輝籠罩的範圍之内,想讓它針對特定生命發揮作用是很難辦到的,即便是在境内,塔對于不同個體的願望優先級也不一樣。
”
他微微彎下腰,像要說一個秘密那樣将上半身靠近夕陽墜落的窗口,悄悄地問:“嘿,你知道我真心怎麼想這個問題嗎?我覺得你肯定能懂,所以咱們就私底下說說吧。
”
“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這樣重要!”羅彬瀚說,“噢,倒有一個家夥說‘所有的失敗都有我一份’。
可我想這總怪不到我頭上。
就算我不配得到最大的幸福,他們怎麼不舍得給自己一份呢?”
突然之間,那個啞謎被解開了。
羅彬瀚忍不住地大笑、跺腳,他情不自禁地要鼓掌,假裝沒聽見腳邊電腦包裡的手機在輕微振動。
“精彩!”他喊了一聲,笑得喘不過氣來,“現在我懂了。
我還真得承認這件事!你是對的,她也是對的……所有的失敗都有我一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