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兩塊小小的方形光斑,說明那電腦此時是開着的,但想必沒有聯網。
這些行為仍然可能是巧合,或者是出于習慣性的謹慎,可當羅彬瀚與他互相望了一眼,看見他臉上那種平靜無波的神色時,心裡卻斷定他是知道李理的。
野獸知道哨兵躲在哪兒,這對獵人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不過羅彬瀚現在已不為這件事發愁了。
他瞧瞧那個怪物,心裡竟然什麼感覺也沒有,于是便沖對方爽朗地一笑,轉頭迎向起身歡迎他的幾名經理,把他昨天如何吃錯東西的老借口又當笑話說了一遍。
他反複說日後一定得補上,又往旁邊退了兩步,胳膊撞上一個挂在椅背上的運動背包,裡頭有沉甸甸的觸感。
“呀,”羅彬瀚轉頭說,“這房間是不是小了點?這位老師擠在這兒方便嗎?”
他關切地瞧瞧周溫行:“不然換去樓上辦公吧,那裡的會議室空間更大些。
”
“不用了,羅經理。
這裡就很方便,離财務室也近。
”
“你坐在桌子邊角上不會太危險了嗎?”羅彬瀚說,“多不穩當呀,可别磕到腿了。
我以前在旅遊時就磕到過一回,差點撞進燒滾的糖漿裡。
你聽說過嗎?有些地方會用比桌子還大的鍋來熬糖漿。
”
大部分人都對他的說法一笑了之,隻有坐在旁邊的胡經理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我在印度見過這麼做的。
”他插嘴說,“他們還在糖漿裡炸丸子。
”
“是嗎?那丸子嘗起來怎麼樣?”
胡經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沒去嘗個新鮮。
他的表情帶着一絲無奈,羅彬瀚也就不必去問他為什麼不試試。
“高糖高油嘛,”羅彬瀚說,“總之難吃不到哪裡去,可是吃多了也沒什麼好處。
我想在飲料上您也喜歡喝無糖的吧?”
胡經理點頭稱是。
羅彬瀚又轉頭望向緊挨着他的周溫行。
“小周老師呢?”他問道,“你通常喜歡什麼口味?”
“什麼都可以。
我沒有這方面的偏好。
”
“啊,那就少糖吧。
”羅彬瀚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像要繼續問下一個人,卻又突然把臉轉回胡經理,“我剛想起一個問題,您在印度見過流浪的野狗嗎?“
胡經理對着他瞠目。
“城裡倒是有很多流浪狗,”他有點糊塗地回答,“大多挺溫順的。
”
“我隻是在奇怪那裡的流浪動物都吃些什麼,”羅彬瀚說,“印度人很多都是素食者,對吧?那麼流浪狗也就跟着吃那些素炸丸子、豆糊餅之類的東西咯?”
“應該是吧。
”胡經理沒什麼把握地說,“但我看街頭也有很多不吃素的。
流浪狗應該也能撿得到肉食。
”
“我還從來沒見過一條不吃肉的狗呢。
”羅彬瀚說,“鄉下是有給狗喂剩飯的,可是要是有肉吃,狗很快就會被養刁胃口。
不過,我倒依稀記得有新聞提起過一隻吃素的狼。
是有這麼一回事吧?還是我記錯了?有人聽說過嗎?”
他朝桌子看了一圈。
每個人都很迷茫,或是禮貌地陪笑應和,或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操作着電腦,借他說閑話的時間裡摸自己的魚。
周溫行更像是屬于前者,隻是那微笑底下浮動着一股叫人不安的漠然。
羅彬瀚差點以為他不會再搭話了。
“其實是有可能的。
”周溫行說,“畢竟,犬科都是雜食性的。
”
“真的嗎?我以為隻有狗是雜食性的。
”
“因為不得不和人相處,消化澱粉的能力也就增強了。
但是狼的消化系統特征也是雜食性的。
相比之下,貓才是肉食性動物。
雖然也能消化澱粉,但如果完全不吃肉的話,時間一長就必定會死。
”
“有意思。
”羅彬瀚說,“看來你對貓狗都挺了解。
可我總記得有新聞提過一隻養在寺廟裡的貓,是從來不吃肉的。
”
這次有個女生附和了他,說她也看過類似的新聞。
周溫行臉上仍然挂着那種恬然的微笑。
“這麼說來,”羅彬瀚又說,“看來這隻是和尚們吸引信徒的噱頭咯?”
“也不一定。
也許那隻貓在佛前确實是不吃葷的,隻是在寺廟之外的地方才捕獵昆蟲或老鼠。
”
“它怎麼會懂得這種時機呢?要是它也知道不在寺廟裡殺生,我看這也算得上是神佛顯靈了。
”
“也确實有這種可能性。
但是,即便沒有神佛存在,被人馴養的動物多少也能學會按照人的心意來行事。
因為救了它性命的僧侶們不希望它殺生,所以它也就學會了在人前表現出慈悲的樣子,這不也是一種可能嗎?”
羅彬瀚爽快地笑了。
“社會化,”他說,“把狼變成狗,把野貓變成家貓。
這樣也挺好的,管它們在非洲草原上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既然進了人類社會,它們也得學會和平相處了,你說對吧?”
周溫行無聲地微笑着。
羅彬瀚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解鎖屏幕瞧了瞧。
“奶茶到了。
”他說,“财務那邊人手不夠,我出去幫他們一下。
”
幾名經理連忙想叫人幫忙。
他們已經叫了兩個男生的名字,可當羅彬瀚瞄見周溫行站起來時,他立刻開口說:“兩個人下去就夠了。
就小周跟我走吧。
”
周溫行起身走向門口,羅彬瀚望見他的背影,簡直比羅驕天還像個出沒在校園裡的學生,沒有一點不同尋常的氣質。
他心裡又想起了阿薩巴姆。
也許并非所有的怪誕都引人注意,他也隻知道荊璜、阿薩巴姆與陳薇,他們在凡人眼中都如同神靈,而且自身也為神靈所出。
或許這就是區别——可是周溫行未免也融入得太好了。
他跟了上去,隔着七八步的距離遠遠走在周溫行身後。
他們穿過走廊上的金格路,一直來到電梯前。
當羅彬瀚看見周溫行站進電梯轎廂,轉身等待着他進來時,他的腳步不由頓了一下,随即才慢慢踱步進去,站在監控頭正對的位置。
電梯往下沉落。
羅彬瀚把手插在兜裡,眼睛望着側邊光滑清晰的鏡壁,悄聲說:“你膽子倒大。
”
“是指什麼呢?”周溫行說。
“你覺得自己能打得過那個紅衣小鬼嗎?”
“玄虹之玉不在這裡。
作為玉音女的後裔,他無論如何都要确保虛滿之玉的安全。
”
“你可知道得真詳細啊。
可别說他妹妹失蹤也是你幹的。
”
“我沒有能力困住虛滿。
她雖然不具備多線程的特性,在算力和常規武備上和無遠人沒有區别。
隻不過,她在命運上有一個危險的弱點,這就是為什麼玄虹之玉要把你留在這裡。
”
“這倒很新鮮,”羅彬瀚說,不讓語氣裡洩露他心裡翻滾的情緒,“我留在這兒是因為不想摻和他的冒險,可沒聽說他妹妹有什麼弱點。
她見到凡人就會暈倒嗎?”
“不會。
但是見到你的話,一定對她的未來很不利吧。
所以玄虹當然會想方設法不讓你們碰面。
”
“怎麼?我身上就那麼晦氣?”
“虛滿将因她的學生而死——這是哥哥在她誕生時作出的預言。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不讓她有教導對象就是最安全的做法。
”
羅彬瀚終于忍不住轉頭去瞧他。
電梯已經到了底樓,發出叮的一聲,轎門劃開了細縫。
羅彬瀚猛然伸手按住關門鍵,繼續把他們關在這個沒有外人的狹小空間裡。
“你到底來這兒幹什麼?”他直接問道,滿心都是實實在在的疑惑,“你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麼?我可沒有什麼讓你有興趣的東西。
”
“不,你身上也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
“總不能是我的命吧?”
“不是。
”
“那倒是個好消息。
”羅彬瀚說,“那麼,和平相處?”
周溫行隻是靜靜含笑,仿佛知道他并非真心這麼說。
“你到底想要什麼呢?”羅彬瀚依然問,“一把刀?一隻蜥蜴?一個食人族?”
“你沒有提那個匣子裡的東西呢,是因為無論如何都不會交給我嗎?”
羅彬瀚的心微微一沉,周溫行繼而又說:“不過,我本來也不需要那個。
雖然我需要的是你身上的東西,但你卻無法決定是否要把它交給我。
我隻能自己取走而已。
”
“你隻要拿到了就會從這兒離開,是吧?”
“如果不被你殺死的話,應該就會離開吧。
不過在那之前,作為報答,我也會給你一樣東西。
”
“我可不想要你的東西。
”
“連你好奇的真相也不想要嗎?為什麼在所有凡人裡,玄虹之玉卻對你另眼相待,你不想知道真正的理由嗎?”
“因為他以前在我這兒白吃白住。
”羅彬瀚說,“還能因為什麼?”
“你真的很相信他呢。
就算他犯下了無可挽回的大錯,想必你也會原諒他的吧?”
這當然是在蓄意挑撥了。
羅彬瀚心想,荊璜就算是把整個門城都洗劫了,在他這兒也算不上什麼大錯。
荊璜能在他身上犯的最大的錯,就是害他被殺人馬與啞巴女武神劫持撕票了,這種風險是他實實在在經曆過的,難道還需要一個滿手血腥的屠夫來指點?他剛要用這句話反唇相譏,周溫行的手擡了起來,伸向電梯的開關。
羅彬瀚如躲避瘟疫般縮回手臂,任由對方打開了電梯轎門。
周溫行走出電梯,然後回首微笑:“你知道玄虹之玉的前世犯下過什麼樣的罪孽嗎?”
“我才不關心他上輩子做過什麼呢。
”羅彬瀚冷冷地回答道,“我連他這輩子幹了什麼破事都不想知道。
”
“那麼,你就祈禱永遠不會有知道的那天吧。
”
周溫行從逐漸閉合的轎門前走開了。
他話語的餘音卻和羅彬瀚一起關在了電梯裡,久久萦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