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淩晨五點就得爬起來的早晨。
羅彬瀚沉着臉起床洗漱,腦袋裡亂糟糟地想着各種各樣的事,還有他這周的日程表該怎麼調整。
他想把南明光給他的周末安排推掉,就用羅嘉揚的事情作為借口。
然後他還要想想怎麼調查一下“槍花”的來曆,也許可以先從工商入手,看看這家店究竟是在誰名下。
不夠,這樣做也許有點太顯眼了,要是他為了這樣一家小店去找關系,事後南明光難免要問一嘴。
他不希望兩重生活裡的麻煩事彼此搭上線。
不過關于勞伯特的事倒是可以找找南明光,問問有沒有德國方面的路子,可是說實話,他覺得南明光在這方面的消息渠道恐怕還不如劉玲。
事情永遠是越做越多。
為了集中精神,他使了個很久沒用過的老招數:對着鏡子深呼吸,除了計數外什麼也不想,直到鏡子裡的形象變得陌生起來,接着則隻專心去想接下來一個小時裡他需要幹什麼。
他拿起一條慣常使用的煙灰色領帶,立刻想起今天他很可能會見到羅嘉揚那幫人,于是他又折回卧室,換了套黑色襯衫與一條暗酒紅色的領帶,還有一隻蜾蠃造型的金質領帶夾。
領帶夾是幾年前周妤送的生日禮物,正是為他這套不常穿的打扮特意挑的。
她曾以奚落的語調評價他這套扮相頗具惡少氣質,隻是還缺一抹紙醉金迷的點綴,結果真的送來一隻金光閃閃的寄生蜂飾品。
這女的對周雨以外的熟人很少掩飾她扭曲尖刻的幽默感。
他用指頭夾起觸須細長的昆蟲頭部,把它拿到眼前端詳。
這隻蜾蠃領帶夾沒有任何來曆标識,金質的身軀保存完好,隻是嵌作眼部的珍珠已經發黃,不知是周妤從哪個古玩店裡買來的。
她自己在禮物卡片上将其寫作“蜾蠃”,羅彬瀚才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昆蟲。
依據慣例,這東西裡頭必定有送禮人的一番刻薄隐語:蜾蠃曾被誤認為是沒有雌性的物種——毫無疑問是周妤在預言他會孤獨終老——因而隻能掠奪螟蛉的幼蟲為後代——精準預測了她和周雨的小孩最後會是誰在養——不過這些全都是無知古人的臆想。
蜾蠃有自己的幼蟲;會在其他昆蟲體内産卵,然後慢慢地把宿主吃空。
成熟以前,幼蟲隐匿在宿主體内,靠着宿主的血肉滋養發育,直到機會到來,它們便會立刻丢棄那副被吸食殆盡的殘骸。
羅彬瀚轉動這隻飾品,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在他的生活被天降之物搞得一團亂以前,他看待這份禮物就和别的贈禮沒什麼不同。
周妤的禮物總是領帶夾,已經形成了傳統。
冷眼旁觀的畫家每年選出一種色彩來點評他的生活。
這麼幹有點冒昧,但他倆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對方。
可是……怎麼就剛好是蟲類呢?那隻是周妤的私人喜好,還是在暗示别的什麼迹象?他又把另外兩隻周妤送的領帶夾找了出來。
一隻綠松石的,上頭淺刻着山紋;另一隻是銀的,形狀如镂空的翅膀。
這兩隻的造型都不怎麼出格,體面而又低調,顯然是考慮到了他在正式場合的需求。
唯獨這隻珍珠眼的蜾蠃是那麼格格不入。
他捏着它在手心轉了一陣,最後還是把它别到了襯衫上,再用扣緊的西裝外套蓋住。
他今天是需要在身上帶點奇形怪狀的東西,好讓某些人明白他也可以是個不守規矩的。
他心想這種行為真像是公孔雀在炫耀開屏,簡直是蠢透了,可是身處這樣的種群和環境裡你也不得不為。
“你今天穿得像個政客。
”吃早飯時俞曉絨打量着他,“喜歡發表挑釁言論的那種。
”
“我今晚要去殺人。
”羅彬瀚說,攤開雙手給她展示自己今天的暗黑系着裝,“這是我的黑手黨套裝。
”
“隻有政客才打紅領帶。
”
羅彬瀚申明這完全就是偏見。
誰都可以打紅領帶。
據說劉玲曾在她客戶的葬禮上打紅領帶(很漫長而離奇的故事,反正她勝訴了,是控方證人在出法庭後開槍打死的),足以見得這種風格與政治無關。
他在吃東西的空檔裡和她簡短地聊了幾句,問她這兩天有什麼計劃,或者是否需要他來教一教某些智能家電的使用。
俞曉絨的反響都很冷淡,隻說自己有作業要解決。
“你還做作業?”羅彬瀚驚奇地問。
他還以為她跑來梨海市就是為了逃課。
“漢娜會把題目和閱讀書目發給我。
”
面對羅彬瀚懷疑的眼神,俞曉絨表現出一派問心無愧者的高傲姿态。
羅彬瀚暫時沒空去查證真僞,他匆忙地喝了幾口水,就要趕去公司和南明光開個小會。
這時俞曉絨問:“伱什麼時候去見那個會巫毒和降頭術的人?”
“什麼人?”
“你之前說有個懂得巫毒和降頭術的人住在你這兒,也許能知道羅得是怎麼回事。
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這個人?”
“我當時可沒說過要帶你去。
”
俞曉絨挑起眉毛。
羅彬瀚看出她是要咬住這件事不放了。
他趕緊說自己今天還有急事,而且晚上也沒法回來吃飯。
“我們周末再聊這個吧,”他站在門口說,“今晚别等我了,早點睡!”
他飛快地關上門溜走了。
這也不隻是為了逃避問題,他今天的行程的确擠得很緊。
上午他還是去了趟公司,找南明光談談他和财務部的結果,以及必須由董事會層面去解決的程序。
對于幾項問題的要點,南明光顯然已經有數。
他瞧了眼羅彬瀚今天的穿着,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家裡出事了?”他直截了當地問。
“羅嘉揚和人打架了。
”
南明光的表情沒有透露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他隻是繼續笑着,靠在椅背上端詳羅彬瀚的表情。
“最好不要讓他的父母有過高期望。
”他說,“你父親的底線隻是讓家裡人過上安穩日子,他也不希望強捧誰上去。
”
“他還有得選嗎?”羅彬瀚平淡卻刻毒地說。
這一次他甚至不掩飾臉上譏諷的笑容。
今天實在沒必要再做這種表面功夫了,他的壞心情根本藏都藏不住。
南明光揮手把他放走了。
“這兩天是關賬的日子,”他提醒道,“别去觸泠蕃的黴頭。
”
羅彬瀚當然不會去自讨苦吃。
他在午飯前找到陸津,提出要找個跟着開會的助理,用不着級别太高,隻是得懂點财會知識。
陸津答應下周前給他答複,他就順道和行政部的幾個新人認識了一圈,又去辦公室裡整理了一遍兩年前銷售部的文件。
南明光如今是不大讓他管市場部和銷售部的事情了,可他估計費用合規性的問題早晚繞不開。
作為前任副經理,他也得先給老同事打打預防針。
這兩個部門的主要辦公地點與綜合管理部并不在一處,因此他把這件事排到了周五。
下午,是時候去和他代持股份的幾個創業團隊碰頭了。
在他消失的兩年半時間裡,這些團隊竟然沒一個宣告破産,或者索性卷款跑路,已經算是十足的誠信經營。
作為回報,他提前一周就預約了要去拜訪,好讓他們有充分的時間去粉飾報表或編造故事,确保在一個小時的會面裡不至于無話可說。
他這份苦心沒有被辜負,每個團隊自上周以來恐怕都在夜以繼日地趕工,拿精心篩選的樣本與水漫金山的數據把說得天花亂墜。
對這一切,羅彬瀚全都态度和煦地接受了。
他沒理由抱怨,因為倘若和找财務部開會相比,忍受這種忽悠是較為輕松的任務,至少他是以金主(或稱冤大頭)的身份在被敷衍,而不知道是以早晚要被稅務局抓起來的白癡老闆。
其實他也不怎麼在乎這些項目,不過是替那些突發奇想的親戚們打理。
他還可以愉快地品鑒品鑒各家團隊的茶桌造型;從沒人告訴過他這規矩是哪兒來的,可每個項目老闆都覺得自己有必要搞張氣派的茶桌。
隻有一個特别年輕的團隊不信這套。
他們還安排了一個結結巴巴雙目無神的演講人。
羅彬瀚看出這純粹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