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解釋道,“她在雷根貝格是個教樂器和舞蹈的。
不過你也知道,她其實是陳薇的徒弟。
”
“你了解她的工作和經濟狀況嗎?”李理饒有興緻地問,“她和你母親住在同一個小區,我假定她有穩定的收入來源。
”
羅彬瀚為她所關注的重點感到納悶,這真像是雷根貝格的下午茶閑話裡才會出現的問題。
“我沒見過她教課的樣子,但我估計她确實有學生。
羅得來的那天她就碰巧不在,可能是出去給人當家教了。
而且她還會催眠。
要是她能讓羅得把自己活活撞死,她要别人乖乖奉上銀行卡又有什麼難的?”
“獲得資金的渠道很多,”李理說,“但要不留痕迹是困難的,先生。
如果你能考察她的資金流水,也許會得到一些有意思的結論。
”
“我可沒本事幹這種事。
而且那也不重要——”
“那對你也許會很重要。
”
“好吧,”羅彬瀚妥協地說,“但我現在确實沒辦法,她可不是住在梨海市。
我隻想問問你對于我和羅得那場搏鬥的看法。
”
“你在一間練舞室被你妹妹喚醒了。
”李理以快速而平淡的聲調說,“當你醒來時,部分鏡子碎了。
我們可以猜測這和你昏迷中的幻夢有所對應——那些鏡子或許正是你所夢見的窗戶。
那房間是完全封閉的嗎?”
“不,三面是鏡子,有一面通往露台。
”
“那麼它應當是有光源的,即便在午夜的時候。
我們可以解釋為你的确看到了那扇發光的門,闖進了練舞室裡。
或許你的本意是從露台去到屋子外頭,可虛弱卻使你誤把鏡子當成了窗戶。
你因為撞擊鏡面而昏迷,直到羅得帶着你妹妹過來。
”
羅彬瀚無言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那你怎麼解釋我進那房間的原因呢?”他有點沙啞地問,“我肚子上的洞去哪兒了?”
“一個缺乏樂趣但在實例中相當普遍的解釋。
”李理說,“失血引起幻覺。
”
“就這樣?前頭我和羅得打進了房子裡是真的,我在那鏡子屋裡醒來也是真的,偏偏在這過程裡全是幻覺?”羅彬瀚急促地诘問,“我醒來時身上幾乎沒有傷口……腿傷,腦袋的撞傷,這些我知道來曆的傷口都在。
可是那挂鐘…那挂鐘底下的血該怎麼解釋?”
“羅得也受了傷。
”
“那是在我們靠近那隻鐘之前。
”
李理靜靜地看着他。
“你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呢,先生?”她問道,“在這件事裡,是什麼讓你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羅彬瀚伸出自己的左手。
“我要知道這隻手究竟對我有多大影響。
”他說,“自從我回來以來,這隻手的感覺一直就不對勁。
那天夜裡我抓住了羅得的影子,用的就是這隻手。
在那之後他的影子就沒再打中過我,一直到那最後一下。
所以,如果我真的挨了那一下,我就不得不問——我算是死過了嗎?”
李理了然地松開交握的手指。
“陰影之血。
”
“我聽說它有一個别名叫做‘死人血’。
你了解它嗎?”
“我知道的不會比公開傳聞更多。
”
“荊璜說這血隻有在死人身上流轉過一次才能真正起效。
他還說死去的宿主能在死亡後複活——但是以另一種不同的狀态。
”羅彬瀚說着,重重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所以,我必須要搞清楚的是,當我從那房間裡醒來時,我算是死過一次了嗎?”
他不指望李理能迅速地給他答案,至多也不過是能幫他分析分析情況。
然而後者卻相當輕巧地說:“不算。
”
“你怎麼知道?”
“死而複生所引起的變貌是相當顯著的。
你看見過兩位帶有陰影之血的人如何行動,先生。
如果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你身上,你不會需要再向别人提問。
”
“你肯定嗎?”
“這一點我可以擔保。
”
羅彬瀚把左手收了回去。
沒有什麼證據說明李理不會像雅萊麗伽那樣把人騙得團團轉,可是當她說出“擔保”這個詞時,他還是感到難以言喻的輕松。
不管那個關于鐘聲和空洞的錯覺是怎麼回事,至少他已經避免了最壞的情況,那就是變成周溫行或羅得那樣的人。
至于其他的可能?反正不會比他害怕的這一種更糟了。
“我們依然要弄清楚羅得身上發生了什麼。
”他嘴上說着,語氣卻不由地輕松了,“對,還有我妹妹的事。
你想讓我把你們留在家裡,可如果她看見了菲娜該怎麼辦?”
“就像你之前說的,讓她發現這是一種尚未被發現的蜥蜴品種。
”
“然後讓她懷疑我去了另一個世界?”
“她無法證明菲娜來自何處。
如果她是個頗具學識和眼力的人,先生,情況反倒更好些。
她會願意相信菲娜來自叢林更勝于來自天外,因為在整個宇宙的尺度下,菲娜和我們的高相似性是不合乎邏輯的。
”
“這終究發生了不是嗎?”羅彬瀚嘀咕着說。
他已經為這番長途飛行後的談話感到疲倦了。
“我再考慮考慮吧,等晚上她來了,我再決定該把你們放在哪兒。
”
這次談話已經消耗了太多時間。
羅彬瀚不得不暫且中斷它,好有充分的餘裕來收拾房子。
從他還丢在烘幹機裡的襪子到台式電腦的浏覽器記錄,有太多東西比菲娜更需要藏起來。
他忙忙碌碌地幹了兩三個小時,細細檢查電視的點播記錄是否會暴露莫莫羅,也确保客房裡沒有一根屬于雅萊麗伽的金棕色頭發。
等他覺得萬事俱備,也已經把菲娜和米菲都關進卧室以後,門鈴終于響了。
他以準備萬全的心情打開門,看見周雨一個人滿臉疲倦地站在外頭。
“搞什麼?”他說。
“……你妹妹說她不過來了。
”
“什麼意思?”
周雨緩緩地把一隻袋子交給他。
羅彬瀚接過來,看見裡頭有洗漱用品與一件幹淨的夏季襯衫。
“剛接到通知,現在實驗室那裡很需要有人值守,所以我明天開始要過去值班,估計會封閉居住一兩個星期吧。
今晚姑且在你家過一夜……”
“她把你趕出來了?”羅彬瀚說,“她自個兒把你家占了?為什麼她還能把你趕出來?”
“……沒有那回事。
”
“那你幹嘛不把她綁過來?”
周雨沉默地看着他。
羅彬瀚不得不承認,讓周雨在唇槍舌劍中吵赢一個混世魔王,這可能是有些期望過高。
何況那魔王還是好朋友的親妹妹!
“太不像話了!”他震怒地說,義不容辭地把周雨拉到屋子裡,“你在這待着,我去吵!”
周雨按住他的肩膀,建議他不必急于一時。
反正俞曉絨已經在他家中駐紮,羅彬瀚可以先享受幾天清淨日子。
原本他們所顧慮的禮儀問題已經不再那麼敏感而尴尬了,因為反正周雨接下來的日日夜夜都得奉獻在實驗室裡,留下的不過是一間無人居住的閑置公寓。
把閑置空屋借給朋友的妹妹住,這聽起來确實還在羅彬瀚的接受範圍内——但那是在今天下午以前。
如今李理的話如毒牙般深深嵌入了他的頭腦中。
他已經變了。
從二郎神到提伯爾特,古今中外一切緻力于破壞妹妹人生大事的缺德哥哥都已在他靈魂中複活。
他表面沉着地讓疲倦不堪的周雨進屋休息,心裡卻下定決心:明天早上他必須先去集團總部,到南明光跟前露個臉。
而一等他抽身,就要直奔周雨家中,把俞曉絨抓去楚格峰頂,在火焰與巨龍的圍困下坐牢五百年。
他滿心滿眼都在盤算這件事,以至于第二天早晨給自己打領帶時都沒覺得喪氣。
還沒等周雨起床,他已經下樓去了停車場,找到那輛他以前出遊時常用的黑色轎車。
一輛各方面都相當平庸的中檔車,曾經載着周雨和周妤去看市郊的花展。
而自從周妤失蹤,他就再也沒開過這一輛了。
不是受不了回憶,隻是一直找不到用它的理由。
現在他倒是喜歡它勝過那輛招搖的跑車,既不會在公司的停車場裡吸引眼球,又能彰顯他即将大義除妹的肅穆決心。
他沒有為新的前台不認識他而煩惱,也沒有因為在會客室中等待南明光而忐忑。
占據他頭腦的盡是晚些時候即将跟俞曉絨展開激烈纏鬥的畫面。
他甚至已經開始推演俞曉絨将會用哪些話來攻擊他,而他又要如何巧妙地予以回擊,這其中的種種險惡拉扯絕不會遜于無遠人大戰許願機。
他還在構思得起勁,南明光已經推門而入。
“怎麼不去你自己的辦公室?”他漫不經心地對羅彬瀚發問,“你母親那邊的事解決了?”
“差不多吧。
”羅彬瀚回答道,“我今天要早點走,家裡還有點事要處理……”
南明光看上去并沒放在心上。
他一向事務繁忙,很可能已經忘了昨天說要羅彬瀚和主管們好好聚一聚的事情。
“你這個周末有空嗎?”
“沒什麼安排。
”羅彬瀚立刻說,“有急事?”
“不是工作上的事。
我有幾個老同學剛從國外回來,子女都和你差不多大。
你要是有空就去招待招待。
”
“噢。
”羅彬瀚下意識地回答。
可南明光依舊别有深意地瞧着他,羅彬瀚突然間回過了神。
“我去招待?”他滿懷疑慮地确認道。
“年輕人聚在一起更談得來些。
”南明光答非所問地說,“出去好好玩一玩,跳個舞看場表演,比幹坐在飯桌前有用。
”
這下羅彬瀚覺得不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南明光,後者則自若地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嶄新的辦公室門禁卡,從桌子盡頭直接滑到羅彬瀚面前。
“不過是去見見面,互相認識一下。
”
“有點倉促了吧?”羅彬瀚說。
他伸手把門禁卡撈起來,盡量想顯得不太在意。
“我還沒熟悉現在的……”
“工作是第二位的。
”南明光說,“生活是第一位的。
人生最重要的事不是賺錢。
”
羅彬瀚有點想笑,但是忍住了。
他抿着嘴唇不說話。
南明光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小了。
合不合适可以見過了再說。
”
“行啊。
”羅彬瀚說。
他把卡放進兜裡,看着南明光走出會客室,心想這才是他今天被叫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