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際的狂想。
他的思緒又兜回了俞曉絨身上。
不管有意無意,俞曉絨總是撞上危險人物。
他說她“總是招變态喜歡”,那當然略有一點誇張成分,可是前車之鑒擺在那裡。
當然,劉玲和開普勒·科隆也挺喜歡她,所以單純把“喜歡俞曉絨”作為一條犯罪證據是極不公正的。
假如他因為一時同情而把李理的數據存儲器插上電腦,那又會引發什麼呢?在他的家鄉引起一次智械危機?或者什麼也不發生,李理依舊還會是那個與衆不同的朋友,時不時說點玄妙莫測的話,給他的煩惱出出主意。
他任由思緒在這個假設上盡情地奔馳,可是身軀卻一動不動。
他自己明白這是為什麼,因為無論眼前的李理多麼真切,和他有多少關于故鄉的共同話題,在内心深處他仍然信賴雅萊麗伽遠遠超過李理。
他信任荊璜,或者說他想要信任荊璜,哪怕那就意味着他會坐看李理繼續困在這個狹窄的匣子裡。
“你的形象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裡。
”他輕輕地說。
這句話在旁人那裡恐怕會引起誤解,可他知道李理不會。
“我們以前讨論過這個問題了。
”
羅彬瀚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她,那還是他們在追趕宇普西隆時發生的事。
在魔星之夢裡,那個伴着雷霆與歌聲出現的形象。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記住了夢中的李理,而在那之後他又回想起了更多。
在他、莫莫羅與阿薩巴姆意識融合的時刻裡,他是同時在以自我和他人的角度審視這個軀體内的思想。
那仿佛是繞開了某些限制,令他前所未有地看清了夢中的李理。
他的知覺與記憶被打開了,閉塞的視聽正逐漸恢複——然後他就馬上被扔回了老家。
“你說有人冒用了你的形象。
”他随手關上櫃門,不讓米菲繼續往外探頭,“但是在我看來,那夢裡的你其實還是挺像你的……隻有一次我覺得那不是你。
不過我們暫時不讨論這個,我隻是想說,夢裡的那個你似乎總是在我隻剩半口氣的時候出現,想方設法救我的命。
”
“你想要我解釋些什麼呢,先生?”
“最近的一次我沒有夢見你。
”羅彬瀚說,“就是在羅得出現的時候。
那時他襲擊了我妹妹。
他用影子似的東西抓住了她,把她丢進了昂蒂·皮埃爾的房子裡。
那時我以為他是要殺了她,所以我有點激動。
”
“你剛才已提過這件事,先生。
你和他搏鬥起來,直至你重傷昏迷。
這個過程是很引人遐想的。
可當我問你具體的細節時,我想你是有意含糊其辭。
”
“我是準備把這件事單拎出來說。
”羅彬瀚強調道,“這件事得重點說……其實我本來想找老莫說這件事,但他一直沒回我消息。
你知道他到底去哪兒了?”
“我并未被告知他的去向。
”
羅彬瀚忍不住想這可能是一句謊話,或是李理在跟他玩文字遊戲。
但此刻他不願意糾纏在這點上,隻要知道李理不會幫他聯系莫莫羅就夠了。
“看來我隻好先和你商量商量了。
”他說着起身去卧室門口望了一眼,菲娜已經鬼鬼祟祟地匍匐在那兒。
他把它抱到沙發上,又去廚房裡拿了個最大的鍋。
“你,”他端着鍋打開衣櫃,“到鍋裡來。
”
原本緊貼着櫃門的那層薄膜溶解了。
羅彬瀚知道這也是食人族的某種耳朵形态。
他幹脆地告訴它接下來的内容不是它該聽的。
雖然他們已經對彼此在食物鍊中的地位達成了和解,可也沒有親密到能聽這種隐私的程度。
對這狡猾的獵食者,羅彬瀚認為自己還是有必要時不時留一手。
米菲不太情願地滑進鍋裡。
羅彬瀚又細細檢查了衣櫃的角落與衣服的口袋。
其實它多半在某個隐蔽處藏了一部分物質,但那也問題不大。
正如先鋒劇作家妥巴無法把自己縮小成一粒米珠,如果米菲不能擁有足夠的物質,它的思維與行動能力也将大打折扣,從恐怖的食人巨怪淪為另類的旱地水母。
他把這一鍋迷你食人族端進廚房,又挂上鎖栓,确保菲娜不會很快溜進去掀鍋蓋。
然後他回到卧室裡,去面對已經“坐”到了書桌前的李理。
對于他突然的謹慎,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建議他可以先給自己來杯白蘭地或威士忌。
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有人跟自己提這種建議。
他有點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周妤,要是周妤準備和他談這麼一段話,多半會給他們兩個人泡一壺熱茶。
這似乎隐隐顯露了一絲李理作為凡人時的生活狀況。
他推拒了這個提議,雖然酒櫃裡的确有威士忌,那隻是在偶爾睡不着的時候用的。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他,務必要在俞曉絨過來以前好好檢查一遍,把所有烈酒和未成年人不該看見的東西都收起來。
“我要是喝了酒可能就真的講不清楚了。
”他在床邊坐下,假裝忘了考慮自己和過去的體質差異,“這件事本來就……我覺得非常不真實。
我都有點不知道從何說起。
”
“就從你妹妹被襲擊的那一刻吧,先生。
你是如何與羅得開始搏鬥?”
“我撲向了他。
”羅彬瀚回憶道,這一段對他倒還算清晰,“我考慮的是要控制住他,雖然那時我還不清楚他那影子到底是什麼,不過我猜要是他暈過去了,那影子不會自己行動。
我勒住他的脖子,想讓他窒息昏迷,或者……”
“死亡。
”李理說。
羅彬瀚聳聳肩。
“沒成功。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他好像不怎麼害怕窒息,要麼就是我掐得還不夠用力。
等我打算再加把勁時,有種東西纏到我的手上,非常鋒利,感覺我的手像被切絲器刮過了。
”
“你看到是什麼了嗎?”
“沒看太清楚,多半還是那種影子。
”
“是哪一隻手?”
這下羅彬瀚答不上來了。
他隻能根據當時的情境去推測:“兩隻都有?”
“你如何處理這個問題呢?”
“我用手肘撞了他的眼睛。
”羅彬瀚沉默了片刻,“我可能還咬了他的脖子。
”
“我提議我們盡量完整客觀地叙述這次沖突,”李理平靜地說,“你的選擇顯示你是有格鬥基礎的,先生。
我假設你也嘗試了攻擊腹部和裆部。
”
“可能吧,但我真的記不清了。
當時局面很混亂,我們搏鬥的過程裡也滾進了皮埃爾家的房子。
屋裡光線太暗了,我看不清多少東西。
”
“那麼你的進攻成效如何?”
“沒多大用。
那東西似乎根本不怕痛——要不是最後他把自己活活撞死了,我還真要懷疑他到底能不能被殺死。
”
“在這過程裡,”李理問,“難道他不曾用那種力量反擊過你嗎?”
“我覺得他是這麼幹了。
”
“你無法肯定?”
“我隻覺得那屋子裡非常濕冷。
”羅彬瀚說,“連一丁點光線都沒有,好像到處都是水,還有我身上的血。
我聞出來那是血,可當時我并不覺得自己受傷了,也可能是情緒激動的緣故。
我跟那東西一起撞在了通向二樓的樓梯口,他掙脫了我,我感覺到他正往樓梯上跑……他要跟我拉開距離,然後從高處對付我。
所以我馬上也爬起來追趕,當我踩上第一級台階時,我聽到前面有種奇怪的動靜,像是從别人耳機裡漏出來的說話聲。
我就伸出左手去抓了一下。
我真的抓到了什麼東西,觸感就像一片能抓得起來的水,或者軟化的冰。
”
這并不是他全部的感受,可羅彬瀚覺得自己難以再說下去了,隻能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手掌根部使勁地按按額頭。
“我覺得我抓到的是他的影子。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