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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 瓦爾普吉斯的序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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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瞧見此刻那張蒼白的臉上浮現出醉酒般迷離的狂态時,詹妮娅實在無法對它的主人心存感激。

    她能信任他嗎?能信任此刻降臨在這具軀體裡的事物嗎? “為什麼不行呢?”丘頂之人柔聲問,“我是你唯一的機會。

    若沒有我的許可,你注定隻能早早退場。

    ”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 “關于你将會成就的功業。

    ”那外客笑了,又把手指豎在唇邊,仿佛要洩露一個驚天的秘密,“在未來的迷宮裡找一條生路,無盡的路途,無盡的死人。

    但是你……我會允許你稍微走得遠些,在你的運氣所能發揮的極限處,在這片土地一切潛在曆史的邊界内,我允許你去找那條出路,為了那個在過去把你從死路裡救出來的人。

    ” 假如這不是一段十足的瘋話,詹妮娅心想,那恐怕就隻是在故意搞亂她的腦子。

    在附身過醫學生之後,現在這個東西搞不好想拿她當容器。

    她别無他法,隻能使勁地回想那些和電影裡是怎麼處理這類狀況的:不能自報姓名、不能提出和接受邀請、不能進行眼神交流……盡是些沒用的主意。

    這人可都已經住到她家裡來了呀! “你想要什麼?”最後她隻好直截了當地問,“你能離開這具身體,放它的主人自由嗎?” “不建議你有這種願望。

    ” “我就是這麼想的。

    ”詹妮娅有點挑釁地問,“那又怎麼樣?” “那麼你哥哥會生不如死。

    ” 詹妮娅變了臉色。

    她首先認為這是一個威脅,而對方無疑也做得到。

    可這是為了什麼呢?僅僅為了占據一個凡人的身體?她老哥這位朋友的身軀有什麼特别的? “别想得那麼壞,”外客說,“我要求的不過是塵世中最普通的一個席位。

    ” “通過搶奪别人的?” “你認為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呢?”對方輕聲問,“當你吃下每一塊肉,每一片菜,當你把馬蜂窩與白蟻清除出自己的房子時,你以為自己不曾占據他人的位置嗎?” 詹妮娅啞口無言。

    她不是不能争辯。

    關于不同的生命形式,不同的生态位置,人類這一物種在這顆星球上具有的特殊地位與超然智性,還有基于同類與異類之間的道德标準差異——即便是在她這個看重動物保護的故鄉,殺死一隻狗所遭到的懲罰也絕不能同殺死一個人相比——這些全部都是老生常談了,在每次大選以前都能看見人們翻來覆去地吵個沒完。

    可是在詹妮娅能把這些陳腔濫調擺出來以前,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會遭到什麼樣的回應。

    如果她要用同類相殘、損人利己的道德标準去質疑對方,她就不得不先解決一個更基礎的問題。

     “你是誰?”她問。

    接着她又改口,“你是什麼?” 外客把雙手合在胸前,頭顱偏向一邊,然後稍稍躬身,行了一個詹妮娅全然陌生的禮。

     “在你們述說的故事裡,”他這般自我介紹,“我乃否定一切者。

    我乃格拉魯斯人與塞勒姆人。

    我乃踞坐山巅的布羅肯人。

    ” 有一滴細雨落在詹妮娅額上,又順着眉骨流進眼睛。

    在朦胧水汽裡,丘頂那幽暗的形象如煙霧般急速地升高和膨脹,化為一團若隐若現的幻影。

    詹妮娅不得不使勁仰起頭,才能看見那龐然巨物在高處的樣子。

    而當她真正看清楚時,強烈的恐懼如閃電般刺穿了她。

     一個令人亡魂喪膽的怪影矗立在天地間。

    那頭顱緊貼着烏暗沉重的雲團,長發如腐朽撕裂的黑綢自天際垂落;裸露白骨的腳掌踩踏在昔日的聖所與墳地上,仿佛是這怪物将一切夷為了廢墟。

    它是完全赤裸的,活脫脫就是一具死皮裡裹着枯骨的幹屍,任憑狂風在它半透明的肋骨間噭噪尖嘯。

    當它垂頭面對地上小如蝼蟻的詹妮娅時,那張已風化成骷髅的面孔仍在獰惡地微笑。

    塵埃和雨水擊打在它空洞的眼窩與顴骨周邊,使它陷入一股朦胧而陰森的白霧裡。

    不知為何,詹妮娅認定那是一張死去的年輕女人的面孔。

     地獄般的幻象一動不動地俯視着她。

    它的唇舌腐朽殆盡,聲帶不複存焉,風聲卻尖銳地谑鬧着。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飄渺之聲在她耳畔齊聲哼唱: “追尋崇高者進升, 自甘堕落者墜湮。

     穾廈由微小處崩壞, 蠅蟻自豐饒中滋生。

     永恒啊!若你情願片刻駐足, 叫這獵犬奔入林中, 讓她自以為尋得出路, 最終卻難逃落魄迷途。

     眼下同她做場遊戲, 亦不妨礙長遠大計。

     且聽這個餘興賭約: 大可用盡渾身解數, 将你那位血親搭救。

     但凡發條尚有餘力, 野獸遊走,毒蛇隐匿, 死神必定袖手旁觀。

     可若時鐘走至盡頭, 表針下落,垂擺無聲, 一條性命便告終結。

     去吧,這打聽隐秘的探子! 快快趕回家中,掀開活闆, 把那缸中蠢物救出苦海。

     家人的博注不過玩笑, 精靈的賭約絕不姑息。

     待你留下一滴鮮血, 便是演出拉開序幕。

    ” 驟雨落下來了,天地間一派昏蒙溟昧。

    詹妮娅踉踉跄跄地往家中跑去。

    曾經在綠丘上發生過的事正在她的記憶裡迅速褪色。

    它還在那兒,并不是被遺忘了,隻是變得模棱兩可,真假難辨。

    但她記得狂風在谑笑中唱出的歌謠。

     快快趕回家中。

    她跑過泥濘的草地,甩開臉上的雨珠。

    這麼做的理由并不明确,但她已感到了一種急迫。

    流沙下落,鐘表滴答,她必須争分奪秒。

    她踏着第一聲雷電的震響沖入家門,雨水在幹淨的地闆上留下道道濕痕。

    正在客廳中端詳某張畫作的馬爾科姆擡起頭,吃驚地喊道:“詹妮娅!” 詹妮娅望着他手中的畫,那幅被匿名送來的水中女妖的畫。

    她看見畫中女妖濡濕朦胧的面孔,像是雲團中露出兩道深淵般幽暗的眼睛,缭繞身周的輕紗猶如白霧。

    她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張臉,那行屍走肉的怪物的面孔。

    她終于知道這畫中的人物是誰! “你得趕快換件衣服,再把頭發吹幹!”馬爾科姆說,“詹妮娅?” 還有最後一個懸疑未能解開。

    詹妮娅慢慢轉過身,朝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在昨夜的混亂裡,她和所有人一樣忘了這件事。

     魚缸底部,龍蝦肚腹朝天地躺着,兩隻眼睛透出無望的灰暗。

    它已經死去有段時間了。

    詹妮娅站在缸外看着它,腦袋裡響起了漢娜的聲音:即便你做對了所有的事,即便你給它最好的條件,它還是随時可能會死掉。

    這不取決于你的努力,而隻能依靠它自己的本性。

     她把左手伸進缸裡,想把死蝦從裡頭撈出來,卻被蝦殼上的尖刺紮着了,一縷鮮紅在水中擴散開來。

    詹妮娅覺得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努力地做了一個又一個深呼吸,卻無法緩解那突如其來的劇烈頭痛。

    那時她終于痛苦地意識到,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甚至可能是在全部的餘生裡,她都要為這股狂烈而絕望的怒火所折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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