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姆做的“偵探闆”,曾是俞曉絨最鐘愛的玩具之一,如今上面卻空空如也,隻在邊角插着幾顆圖釘。
她大概很久沒再往上面挂東西了。
整個房間還應有一件特别的東西存在。
羅彬瀚用視線找了一圈,但沒看到它擺在顯眼的位置。
“你那張海蛇皮呢?”他随口問,“我看到你發在網上的。
”
“我收起來了。
”
“你怎麼會在海邊找到那種東西?”
“昂蒂·皮埃爾給我的。
”
羅彬瀚對昂蒂·皮埃爾的迷惑又增加了。
他很意外俞曉絨竟然沒有試着調查這個神秘的鄰居——或者她早就在悄悄調查了。
不過他不擔心俞曉絨能從昂蒂·皮埃爾那裡知道什麼真相。
真相,如果真的有的話,是如此的離奇、可笑而又雜亂無章,根本想無可想,猜無可猜。
沒有人會去無端猜測世界會不會是一隻鼻涕蟲變的。
俞曉絨沒法知道得比他更多,而他自己呢?他又能知道什麼?隻不過是任由這樣那樣的怪東西從他身邊來來去去。
“她有沒有可能是退休的職業殺手?”他裝模作樣地對俞曉絨問。
“是啊,”俞曉絨不客氣地說,“她說不定能徒手接子彈呢。
”
羅彬瀚假裝從俞曉絨眼前抓走一枚襲來的子彈,然後順手摘掉她衣領上的灰塵。
俞曉絨努力想顯得嚴肅,但還是忍不住笑了。
她肯定看出他是在模仿某部電影裡的動作。
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許多,羅彬瀚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俞曉絨則坐在床邊。
他們各自都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聽見窗外傳來汽車行駛的動靜。
“嗯……”最後羅彬瀚說,“這兩年怎麼樣?”
他可能早就在電話裡問過了,但俞曉絨還是回了一句“就那樣”。
她有點悶悶不樂地抱着枕頭,補充說她有兩個小學時的朋友搬走了。
“漢娜·察恩?”羅彬瀚猜測道。
這是他唯一記得清楚面孔與姓名的俞曉絨的同學。
她小時候長得就很聰明,性格也很友善,梳着根淡金色的高尾麻花辮,戴一副又圓又大的黑框眼鏡,活像個漫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美中不足的是她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乖巧,羅彬瀚幾乎可以認定,如果俞曉絨要去溜門撬鎖,漢娜·察恩就會是那個帶着甜甜微笑卻為她站在街角望風的同夥。
“不是她。
”俞曉絨說,“她沒搬走,我們現在還在一個班上。
”
“不錯。
她還是那麼喜歡看書嗎?”
“她現在喜歡上了天文。
不過是的,她還是很愛看書。
”
“她冷落你了?”羅彬瀚半開玩笑地問,“沒和你一起去海灘度假?”
他知道這并不是能對俞曉絨造成打擊的話,因為這丫頭生性就不怎麼粘人,不管是對家人還是朋友。
這種孤狼主義傾向在她小時候獨自溜去樹林裡冒險時就已初見端倪。
果然俞曉絨不以為然地偏過臉,告訴他漢娜·察恩有自己的學業要對付。
“說到學業,”羅彬瀚打量了一下丢在角落裡的書包,“你不會真的打算去當私家偵探吧?你要是真做這個,就會發現它并沒那麼有趣的。
”
“不。
我沒打算幹那個。
我想去研究野生動物。
”
這當然也不會是個讓她媽媽高興的主意。
研究野生動物,羅彬瀚想象出俞曉絨扛着一頭昏迷的獅子,昂首挺胸地行走在大草原上,這個畫面足以叫俞慶殊喪失理智。
可要是她媽媽硬要在律師事務所給她安排一個實習崗位,那距離俞曉絨離家出走奔向非洲大草原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她們在這點上都是一樣的頑固和強硬。
至于樂觀又親切的馬爾科姆呢?他是永遠不會在人生選擇上提出什麼意見的。
他自己的生活就足夠随波逐流了,而這既是他的可愛之處,有時又難免叫人心生疲倦——在你想和馬爾科姆進行某種嚴肅的談話時,他總像朵天外的浮雲,既聽不懂言外之意,也抓不住話題的重點。
羅彬瀚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什麼也不說。
還不到該煩惱的時候呢。
不管俞曉絨有多少古怪的念頭,現在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青少年。
她沒接觸成人的世界,還有無限的選擇和可能,不必恐懼于生活漸漸變得狹窄而定型,她的頭腦發育還未完全成熟,還要受青春期激素改變的影響。
這種種證據都在說明,野生動物很可能不會是俞曉絨的最終選擇。
“我們以後會知道答案的。
”他隻好妥協地說,“不過我還真想象不出你坐辦公室的樣子。
穿着你媽媽的西裝裙,在工位上看八個小時的文件?”
“我可以看十個小時文件,”俞曉絨頗不服氣地反駁道,“如果我真的認為有意義的話。
”
“絨絨,等你要靠一份工作養活自己時就會發現,你絕大部分的付出都沒什麼真正的意義。
”
“這是你去非洲的原因嗎?”
羅彬瀚擡起頭瞧她。
俞曉絨把枕頭抱在懷裡,有點咄咄逼人地追問道:“你在那些到處是爬蟲的雨林裡又找到了什麼意義?”
“沒有。
”羅彬瀚幹巴巴地說,“我隻是做了一些錯事。
我知道那是錯的,但要改正很難——這是些大人的事。
”
俞曉絨沖着他皺眉,想必是不滿意這種推脫。
可羅彬瀚無法告訴她更确切的東西,他不想說,似乎也沒有能力描述出來。
“這像是馬爾,”他斟酌地說,“還記得以前馬爾會抱着你在沙發上看他弄來的老偵探電影?你們一整天都沒離開沙發,把飲料打翻了,還把零食袋丢了一地,你媽媽看到時氣壞了。
她吼着問你們為什麼不能停下來收拾一下垃圾。
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回答她的嗎?”
俞曉絨沉默了一會兒。
她把枕頭按在腿上,一點點擠出裡頭的空氣。
“我想先看完這段劇情。
”她說。
“其實你們可以暫停,”羅彬瀚說,“那些不是電視節目,隻是錄像,不是嗎?你完全可以掌控它們,選擇看或不看,或者什麼時候看。
可當你坐在那兒的時候就一秒都不想停下,不想去管遠處那些翻倒的飲料瓶。
你對自己說再看十分鐘就會站起來收拾桌子,結果卻一直看到了淩晨。
這就是那種感覺……你總說服自己很快會去做該做的事,會讓一切都恢複正軌,可最後你隻是坐在那兒對着屏幕發呆。
你知道的,那些電影并不是真的那麼有趣,它們隻是給你一個不去看現實的地方。
”
“你沒有面對。
”俞曉絨說,她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像是指責,“你隻是跑去了非洲——你從整個屋子裡逃跑了。
”
“對。
”羅彬瀚說,“我想試試看别的出路,或許在一個沒有沙發的地方,你就不會想着怎麼逃避生活了。
就是這麼回事。
”
他很難形容俞曉絨在這段話後看着他的眼神,那似乎是失望的,憐憫的,又像是在祈求什麼,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評論。
于是他繼續端詳着她,意識到她的身段顯露,四肢修長,的的确确是個大姑娘了。
這難道不比煉金術神奇嗎?日複一日地把食物和水喂給一個嬰兒,最終長成了這麼大的一隻俞曉絨。
她從單純的胚胎變化成了如此複雜的個體,脾氣古怪,滿腹心思,這并不全靠食物和水就能做成。
他本該做個好榜樣的,但是沒能做好。
“這些過去的事都不再重要了。
”他幾乎是用哄小孩的語氣說,“我們都得改進,都得從沙發上起來幹活。
不沉迷偵探節目,也不從屋子裡逃出去,是不是?我們得互相監督,互相幫助?”
俞曉絨的眼睛裡依然寫着戒備,但她着重重複道:“互相幫助。
”
“但你還是得寫作業。
”羅彬瀚說,“你最好沒真把它們撕了。
早點休息。
”
他拿着毛巾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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