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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5 還鄉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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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名家的臨摹之作,技法與題材都拾人牙慧。

    但它的确抓住了她的心。

    在那片淡雅朦胧的水藍色天空下,在那每一朵舒展綻放着的白色杏花中,每道細緻的筆觸都蘊含着溫柔與喜悅。

    那是盛開的燦漫杏花。

    春曉之夢。

    愛與希望。

    它訴說的乃是對新生命降臨的祝福,正如它所模仿的那幅名畫。

    一位母親怎麼會不愛這張畫? 春天。

    春天。

    為何非要把春天定為一年的開始?就像是所有的生命從生到死。

    但季節輪轉是一種錯覺,每個春季都是獨立的、彼此無關的現象。

    畫家得知侄子誕生時會想些什麼?他得知俞曉絨誕生時在想些什麼?死亡已然遠去,瘋狂也被平息。

    過往的所有不幸将被新的事物所取代——當真嗎?那其實并不能改變結局。

    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

    得到希望。

    失望。

    絕望。

    自以為覺醒。

    又一次失望。

    在這演出裡從未存在真正的、徹底的頓悟,除非你就此退出舞台。

     走入那座花園。

    羅彬瀚心想。

    腦海中浮現出李理在他面前踱步,口中念着那首詩,又或者是他自己在跟着念:一粒沙中窺見世界,一朵花裡尋覓天堂。

    并沒有什麼區别。

    塵埃。

    世界。

    青霧中的花園與沉寂的影林。

    他覺得指尖似乎又觸摸到了潮濕的冷霧。

     他沉溺在想象裡,面前的畫作仿佛正往遙遠處延伸。

    在春曉之夢裡,在昏暗無人的麗園中,水藍色的天空逐漸與青霧融為一體,風聲裡回蕩着弦歌——但這一切關于夢魇的幻想裡卻包含着雜音。

    他不知道那像什麼,也許是他自己心跳搏動的聲響。

    那麼突兀和不自然,以至于他沒法繼續再回想那座花園。

    他轉頭尋覓雜音的源頭,隻看到樓梯口的扶手旁邊露出半張年輕女孩的面孔。

    他和她彼此盯着對方,童話之地的氛圍霎時間蕩然無存。

     羅彬瀚迅速地、幾乎是本能地從臉上擠出一片燦爛的笑容。

     “絨絨!”他極盡熱情地喊道。

     随着他的呼喚,俞曉絨稍顯成熟的臉孔慢慢從扶手後頭升起。

    她的嘴唇抿得緊緊的,下巴與顴骨的輪廓變得更像俞慶殊了。

    她的個頭似乎更高了,臉頰更消瘦,還帶着沙灘日光浴的痕迹,盡管如此,羅彬瀚依然覺得她變化不大。

    他沖她張開雙臂,笑眯眯地問:“驚喜嗎?” 俞曉絨慢吞吞地從二樓走下來。

    她當然不接受一個可疑分子的擁抱,而是對着客廳左張右望。

    當她找到趴在牆邊的雷奧時,兩彎眉毛立刻皺了起來。

    羅彬瀚假裝沒看見。

     “它怎麼了?”她用中文問。

     “什麼怎麼了?”羅彬瀚說,“我進門時它就這樣。

    也許是太吃驚了——死在外頭的人又回來了嘛。

    ” 俞曉絨向着牆角走過去。

    當她伸手撫摸雷奧的頭頂時,獵兔犬一邊搖晃尾巴,一邊溫和地舔舐小主人的手掌,顯示出自己并無任何病痛。

    但當俞曉絨嘗試逗它玩耍時,雷奧也沒表現出往常該有的濃厚興趣。

    它的眼睛時不時瞄向羅彬瀚,仿佛在說“我可還沒忘記你哦”。

     羅彬瀚仍然假裝沒注意到家庭保安對自己的懷疑。

    為了不讓氣氛尴尬,他開始在屋子裡到處亂逛,表現出對各種裝飾變化的濃烈興趣。

     “你媽媽呢?”他對俞曉絨問,“還在加班?” “老樣子。

    ” “馬爾科姆呢?” “他在西班牙。

    ” “他去那兒做什麼?” “修複古壁畫。

    ”俞曉絨解釋道。

    她沒有說得更多,也許她也确實不知道更多。

    有時要弄懂馬爾科姆的工作内容對于其他人并非易事。

    他有那麼多五花八門的朋友,給他帶來各式各樣的工作,隻可惜收入上卻經常不盡人意。

     羅彬瀚略微有點失望,因為馬爾科姆是個不愛追根究底的人。

    如果他問羅彬瀚去了哪裡,羅彬瀚大可以告訴他自己被外星修道士綁架了,他隻會立刻哈哈大笑,可能還會給他頒發一枚紀念獎章,然後就徹底把這件事兒給忘了。

    這種天馬行空的思維對于一心想把水攪渾的人真可謂是瑰寶。

    而少了這位可靠助力後,要應付那對母女的盤問可就更難了。

     他僵立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俞曉絨把手環在胸前,默不作聲地盯着他。

    場面并不溫馨,簡直堪稱險惡。

    不過說實話他也習慣了,俞曉絨從沒學過如何軟語溫言,至少不會用中文說。

    她倒是掌握了如何用非禁忌的詞彙來吵架,而這一點是他的錯,千真萬确抵賴不得。

     “呃……”他說,“學習怎麼樣?” “那樣。

    ”俞曉絨硬邦邦地回答。

     “假期玩得愉快?” “挺特别的。

    ” “噢,特别?” “那裡的遊客都挺有意思的。

    ”俞曉絨說。

    她的下巴微微擡起,顯出一點挑釁的架勢。

     這種姿态令羅彬瀚心生警覺。

    他頗有作為異性同胞的自覺,不是很願意去管一個青春期女孩怎麼和男孩打交道的事兒(但她媽媽可不會睜隻眼閉隻眼),可是俞曉絨在此方面的記錄極為不良。

    要是她在沙灘上和某個陌生男人相談甚歡,那人沒準就是個逃亡到此的通緝犯。

    好在不過是一個短假期。

    就算俞曉絨曾和犯下連環殺人案的食人魔共進燭光晚餐,對方也不會出現在雷根貝格的街道上。

     今天是個美麗的日子。

    羅彬瀚在心裡默念道。

    他不必神經過敏。

    小丫頭片子與愛賣弄身材的沖浪小子,無非就是諸如此類的事。

    這是他來到雷根貝格的第一天,他力求讓這一天過得友好而輕松。

     “你的假期怎麼樣?”俞曉絨略帶諷刺地問,“兩年多的長假?” “特别!”羅彬瀚回答道。

    他緊接着痛苦地補充說:“有趣!” “媽媽懷疑你被人雇兇殺了。

    ” “不許胡說八道。

    ”羅彬瀚說,“我好着呢。

    非洲有水有電有空調,還有酒吧和超市,所有人說話都好聽……客房還空着嗎?讓我先去把行李放了。

    ” 俞曉絨的嘴唇蠕動了幾下。

    有一瞬間她的目光顯露出叫人驚異的冷峻和銳利。

    那種神态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時真是分外古怪,可相信孩童的秉性天真無邪,這也是成人的傲慢。

    幼崽如何能脫離整個族群的天性呢?羅彬瀚心不在焉地想。

    不知怎麼他眼前浮現的殺手小咪。

    他沒有真的見過那名貓人,卻時常想象它的眼睛也有一種純真、明亮而冷酷的神采。

     然而想象終歸是想象,在他短短沉默的幾秒裡,俞曉絨已經悄然來到他身邊。

    她伸手去提他的行李箱。

     “我來收拾。

    ”她言簡意赅地說,“你去想想怎麼和媽媽解釋。

    她今晚就會回來。

    ” 她的動機可能是不純的(搜查嫌疑人的行李箱畢竟是偵探遊戲中最有樂趣的環節之一),但羅彬瀚仍然為此感動。

    雷根貝格那夢幻般柔和而明朗的陽光似乎照亮了整間屋子,童話地點的氛圍失而複得。

    他滿懷憐愛地拒絕了俞曉絨幫他收拾行李(并順道檢查)的好意,隻是把俞慶殊的包裹遞給她,讓她送到她媽媽的書桌櫃上。

    而他會趁着這段時間鎖上客房的門,再把自己的行李好好檢查一遍,以防其中有任何不妥之處。

    一切都是那麼溫馨、友好而愉快。

    俞曉絨兇惡(但也有可能暗藏溫情)地瞪了他一眼,拿着包裹走向書房。

    突然間,她停住腳步,低頭盯着包裹的頂部。

     “聽見裡頭有倒計時的聲音了?”羅彬瀚說。

     俞曉絨回過頭來。

    她的臉上沒有笑容,而是一種緊繃的平靜。

     “快遞單是假的。

    ”她說,“打印紙僞造的。

    這不是媽媽網購的東西。

    ” 她仍然捧着那個包裹,但卻不再用力地翻動或按壓它。

    而是謹慎地移動雙臂,好讓自己看清包裹每一個面的情況。

    最後她把它高高地舉起來,仰頭去看底部是否留有信息。

     羅彬瀚早已經沖到了她身旁。

    如果不是俞曉絨抓得足夠緊,他會劈手拿走那東西。

    他們一起擡頭去讀寫在包裹底部的留言。

    兩行細小而端正的字迹。

    一行德文。

    一行漢字。

    羅彬瀚能認出的德文單詞從未超過一百個,他隻能盯着那行漢字,像蚊蚋那樣細小卻清晰地寫着: 此物贈與歸鄉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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