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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 還鄉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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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裁走的剪報如今挂在她的“偵探闆”上——至少馬爾科姆是如此稱呼那個東西的。

    每個偵探遊戲裡都得有這麼一塊闆子嘛,他說,那是讓玩家們進入解謎環節的最好時機。

     詹妮娅當然有自己的“偵探闆”,并且是一塊古典雅緻、舉世無雙的“偵探闆”。

    它出自馬爾科姆的妙思,而材料則是收集自周邊樹林的落木和鄰居們在義賣會捐贈的絨布、雕花與顔料。

    當這些平平無奇的雜物落入藝術家之手時,就變成一件深紅絨面、淡金邊框上綴滿四葉草與野濫縷菊的精美工具。

    然後他再用畫滿問号與放大鏡的包裝紙将它裹好,成為一件送給心愛女兒的生日禮物。

    一件純粹的雷根貝格的産物,他曾愉快地說,送給雷根貝格本地最有名的偵探! 即便如今詹妮娅對于偵探工作有了更多現實而非浪漫化的了解——比如實際上如今沒多少偵探還在用這樣過時而低效的工具來做認知映射,他們大可以在電腦上做出更安全私密而又詳盡周全的思維導圖,然後打出一摞厚厚的案情提要,或者幹脆打開投影儀與智能電視——可她依然很喜歡這塊漂亮的挂闆。

    她親手用圖釘把它固定在正對床鋪的空牆上,用它來追蹤某個學校同學的課間失蹤之謎,或是她的鄰居為何總是夜半悄悄出門。

    她還曾經抓起一枚圖釘,把她前男友的照片釘在絨面上,再用紅繩将照片與一則關于當地毒品的新聞報道串聯起來。

    事後的結果證明,她的想法盡管不是完全正确,可也多少抓住了關竅。

     這曾經是這塊信息闆上所承載的所重大的線索,而在那之後詹妮娅對于這個遊戲的興趣卻慢慢削減了。

    并非因為前男友的事吓壞了她媽媽和老哥,她是主動放棄的。

    當世界不再以幻想,而是現實的形态暴露在她面前時,她就和所有曾經強烈沉迷于偵探的人一樣,意識到自己的推理終歸隻是兒戲。

    再不會有真正的偵探活躍于現實,如今是技術與信息的時代了。

    更重要的是現實——現實永遠不會像裡那樣提供完美不缺的推理環境。

    它不會給你全部的情報,隻能讓你試着在自己的經驗範圍内把事情說通。

    要把一件事在表面上說通是很容易的……可你也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否猜對了。

     “偵探闆”從此被她冷落下來了。

    紅繩空蕩蕩地垂挂在生鏽的圖釘上,就像那把擱在床底的烏克裡裡一樣無人問津。

    直到昨天,它的主人再一次站在牆壁前徘徊,把一小片剪報,或是打印出來的舊照片釘進絨面裡。

    她的眼中又煥發着思索的光,在想象力鈎織的密林中探索搜尋。

     在“偵探闆”的最下方貼着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

    入獄以前的倫尼·科萊因用他食人鬼般的眼睛正對着鏡頭。

    關于他當年入獄情況的紙質報道已經難以尋覓,詹妮娅是從新聞網站上下載了這張照片,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有這麼一雙魔鬼的眼睛正在暗處窺探。

    在科萊因照片旁邊釘着的則是小片嶄新的、還散發着一絲印刷墨水氣味的剪報。

    詹妮娅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這麼一份——律師的文件檔裡空間寶貴,她媽媽早就不看紙媒了——然後她親手把它剪下來,懷着隐秘的亢奮與憂慮按上圖釘。

     這一小塊報道原本處于報紙上相當不受重視的闆塊,撰稿人輕描淡寫地向讀者講述一家監獄由于白蟻侵蝕而發生塌陷。

    有幾名囚犯因此而行蹤不明。

    文章想暗示的答案無疑是他們都死在了廢墟下,有待效率低下的施工團隊把他們的遺體挖掘出來,可詹妮娅并不這麼想。

    她想不通白蟻為何要對水泥建築産生興趣,而每當她凝視蓄水的盥洗池或積雨的窪地時,倫尼·科萊因那食屍鬼般的眼睛都在水影中若隐若現。

     這是一個未解之謎,詹妮娅躺在床上想,并且還是極為危險的一個。

    她很慶幸昂蒂·皮埃爾并沒有把她在海灘度假時失蹤的那一夜告訴她媽媽,以此免去了一次重大的家庭風波(甚至還會有禁足與檢讨!)。

    但她并不是個小鬼了,早就明白這世上有得是比發怒的家長可怕的事。

    要是倫尼·科萊因出現在她家門口…… 睡意已經完全從詹妮娅身上消退了。

    她睜大眼睛望着偵探闆,心裡盤算是否有機會去那座監獄看看。

    并不是個特别好的主意,那裡多半什麼也沒有了,而且她也沒有多少空閑。

    也許她不該從科萊因入手。

    有另一條更明确的線索可以讓她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沒有把“那個人”的照片挂上去。

    不是因為她找不到合适的圖片——反正就在她老哥的社交賬号首頁上挂着呢,盡管都是些學生時代的集體舊照片,她敏銳的觀察力能幫她輕松地從衆多穿着校服的呆滞面孔中找出熟悉的那張。

    “手套先生”看起來變化不大,她在打量照片時這麼琢磨,她老哥看起來就很不同了,多少有點像個可疑分子。

    可是人本來就應該變化,不是嗎?也許“手套先生”隻是看起來不怎麼顯老——瘦瘦小小的尤迪特看上去就一點都不像她的同班同學,不過她仍然堅持他很可疑。

    如果他十幾年後還是沒有變老的迹象,她是不會覺得特别吃驚的。

     樓下的某種動靜打斷了詹妮娅的思緒。

    她敏銳的聽覺告訴她,樓下似乎有點不同尋常的動靜。

    雷奧有時會和它心愛的布偶玩玩翻滾遊戲,或者對着沙發背來一次沖刺撕咬(盡管如此詹妮娅認為它在獵犬中已經相當乖巧了)。

    詹妮娅早已經學會了分辨不同噪音所暗示的娛樂活動,可這次有點不一樣。

    她覺得自己隐約聽見的滾輪劃過粗糙地面的聲音。

    是有什麼人拉開了客廳裡那把吱吱嘎嘎亂叫的木頭椅子嗎?或者那隻是來自院子外頭的噪音?她有時是會弄錯的,畢竟發達的想象力并非時時刻刻都沒壞處。

     她沒有聽見雷奧的聲音。

    無論是迎接喜愛的熟人還是可疑的生人,雷奧總不吝惜用它最大的音量表達觀點和情緒,哪怕來的是隻想要搜刮垃圾桶的饑餓浣熊。

    可是現在,樓下的客廳裡那麼安靜。

    詹妮娅坐在床上仔細傾聽着,感到背上的汗毛像貓那樣豎了起來。

    這下好了,她非得親自去看看不可。

     在這個完全屬于詹妮娅的房間裡就并不缺乏有潛質成為兇器的物件。

    棒球棍和籃球賽獎杯,馬爾科姆用樹脂做的一把“人骨頭刀”(鋒利到足以用來切面包,詹妮娅保證過絕不會讓她媽媽發現這個),還有積滿了灰塵的一大盒尖頭飛镖。

    不過這些多少都太孩子氣了,詹妮娅知道家裡至少有兩把手槍,而哪怕在職業生涯面臨外部壓力最大的時候,她媽媽也隻會把其中一把放進自己的手提包裡 她光着腳下了床,娴熟的蹑步走到樓梯口,木地闆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動靜。

    這對慣于半夜偷偷溜出去的人也是小意思了。

    她考慮過去她媽媽卧室裡翻一翻,可是她并不知道保險櫃的密碼,而且也太容易弄出動靜了。

    因此她改變主意,要先找到雷奧去了哪裡。

    要是它好端端地趴在客廳裡,那就是她又在想入非非了。

     在樓梯口扶手上矗立的寇伯小雕像正手握一把掃帚,滿臉鼓勵地望着詹妮娅。

    這件雕塑也和馬爾科姆有關,它是一件來自朋友的禮物,用來慶賀詹妮娅在文化意義上的成年日(盡管她媽媽從來不同意十四歲的女孩可以被稱作成年)。

    馬爾科姆提議把它嵌在樓梯口,面孔對着詹妮娅的卧室房間,以此提醒她參與家務是一名成熟的家庭成員義不容辭的責任——不然你還可以拿它做解謎遊戲的道具嘛!他在詹妮娅為這個玩笑生氣以前及時改口說,跟從小精靈的指引就能找到本地偵探的秘密基地。

     這個家裡有太多類似的事物了。

    詹妮娅對其中的每一樣都那麼熟悉,以至于幾乎可以通過它們勾勒出整個房子的地形來。

    她沒準可以把眼睛蒙上,光靠摸索這些标志物來居家生活整整一個星期。

    當詹妮娅把手輕輕搭在寇伯雕像的翅膀上時,她知道自己正面對着客廳入口那一側的牆壁,牆上挂着家族成員們的照片和她媽媽最鐘愛的油畫。

    如果她從寇伯雕像的左側伸腦袋望下去,就能從書架上擺的小圓鏡看到客廳對面和廚房裡的情形。

    她深吸了口氣,把那些驚悚故事的片段趕出腦海——被挂在吊燈上的寵物狗屍體、戴着面具站在窗外的陌生人、無緣無故坐到了客廳沙發上的玩偶娃娃——在真實的犯罪案件裡你幾乎不可能遇到這些橋段。

    要把它們布置起來絕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可要是鬼怪做的呢?她在心裡悄悄地問。

    這段日子以來這個惱人的問題時不時出現在她的腦袋裡,幹擾她對各種日常事務的判斷。

    她已不能再假裝這個世界是完全理性的,而要是兇手能夠飛天遁地隐形穿牆,再擅長推理的偵探又能有什麼作為呢?她的生活真是被這些讨厭的事弄得一團糟。

     但是當她把腦袋越過寇伯左側的橫欄時,詹妮娅發現自己的生活也許并沒有那麼糟。

    起初她的心劇烈地跳了幾下,因為那副油畫前站着一個背影。

    她看到某個似乎是屬于男性的後腦勺,脖頸位置露出花襯衫的領口。

    這個突然出現在她家的陌生人的确吓住了她,但緊接着她就察覺到那個後腦勺多少是有點眼熟的,而且,不管怎麼說,沒多少人會穿着這樣一件醒目又傻兮兮的森林圖案花襯衫來實施非法入侵。

    這圖案看起來如此熟悉,像是馬爾科姆在某一年的環境保護節設計的。

    而盡管小鎮居民們都很喜歡這位熱情的藝術家,沒多少人真的愛他到願意穿這樣一件衣服。

     她突然間感到一陣歡悅。

    在她有意識的思考形成結論以前,似乎某種本能就搞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某種像是心靈感應的東西。

    她并不是真的相信這種能力——可是,多麼奇妙啊,當她直勾勾地瞪着這個背影時(她可以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更不會像裡寫的那樣倒抽一口涼氣或者踩到枯枝碎葉什麼的),對方猛然回過頭來。

    他們對視了半秒,樓下那張空白的臉上飛速浮現出一種過于浮誇的笑容。

     “絨絨!”她那穿着愚蠢森林花襯衫的老哥興高采烈地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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