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第一次見到南明光已經是快二十年前的事。
在他父母離婚以前,或者說,在他父親發迹以前,他就已經模糊地知道南明光擔當的是什麼角色。
他非常不喜歡這樣比喻,但是如果一定要這麼做,一定要從他身邊找個參考的例子,所有人都會說南明光和他父親就像他和周雨一樣要好。
那絕不是說南明光和周雨是同一類人。
事實正好相反,南明光精于世故而又天性狡猾。
他毒辣的眼光能讓人内心驚惶,可是如果他願意,轉眼間也能令人感到如沐春風。
有時羅彬瀚會想,這樣的人用在經商及人事工作上真是種浪費,南明光要是去殺人放火,那他對所有搞刑偵工作和寫犯罪紀實的人将是個多大的挑戰。
但話又說回來,南明光一點也不瘋狂,而真正頭腦好用的人實在犯不着把自己惹進官司裡。
法律尺度内就有足夠的空間供他們發揮了。
在他們這個地方,犯下謀殺罪行的人往往沒有藝術塑造裡那麼聰明。
南明光微笑着說:“你太久沒有給家裡回消息,你爸還以為你被人害了。
”
真是奇妙,同一個時刻裡他們都在想着關于犯罪的事。
羅彬瀚聳聳肩:“如果是那樣,你們很快就會收到消息了。
誰會綁了我卻不發勒索信呢?”
“那,”南明光細慢地說,“也不一定。
”
羅彬瀚佯裝沒有聽懂。
他看見南明光從衣袋裡掏煙,便殷勤地為他點火。
南明光也遞了一根給他。
“喝點什麼?”他對南明光提議,“就當是接風?”
“白天玩得不盡興?”南明光說。
他在煙霧裡眯着眼睛,聲音變得非常随和。
羅彬瀚拿起自己的杯子起身。
他把原來剩下的可樂全倒進水池,然後挑了支口感溫和的紅酒。
當然了,稍後他是會付錢,如今這倒是不成問題了。
他順道抄走了兩隻酒杯與木塞開瓶器,自然得好似在自家廚房,以至于牆角的紅發難以置信地瞪着他。
羅彬瀚施施然回到原位,給今夜這位不速之客倒上一杯歡迎酒。
南明光環顧了一圈店鋪。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示,但羅彬瀚知道他正在評估這家店的主人。
最終他用一種看待胡鬧晚輩的口吻說:“朋友開的?”
羅彬瀚朝他敬了一杯,心想自己大約是今天剛被找到的。
在白天也許已經有人盯梢,等他從周雨家出來以後就肯定受到了跟蹤。
他一點都沒發覺有人跟着自己,這也怨不得誰,因為無論多麼麻煩,南明光都很少有辦不成的事。
當然了,他本人的作為完全是合法的,隻是他知道如何找對解決問題的人才。
“是哪兒的問題?”他好奇地請教道,“我以為沒人會一直盯着我的住處。
畢竟,已經兩年多了。
”
“兩年不算什麼。
”南明光說,“多一個攝像頭的事而已。
”
“在哪兒?我屋裡?”
“你對面的住戶一直就裝着。
”
他不再繼續說下去,故意留給羅彬瀚許多想象的空間。
羅彬瀚确實忍不住去尋思。
他此前考慮過小區裡有等着他的人,可是并沒怎麼嚴肅地對待。
他畢竟住在一個價值不菲的好地段,為了監視他那人去樓空的故居而買下一間特定樓層的公寓未免反應過度。
或許南明光并沒有這麼做,他不應當像其他利益關系人,有着極為務實的動機需要随時把握合夥人兒子的動向。
可是他可以采取些更具個人特色的行動,比如去拜訪幾個容易被打動的住戶,向他們講一個關于失蹤的兒子的故事。
适當的報酬與鄰裡間的道德義務,而為此需要做的隻是留意留意那間空房是否會在某天亮起燈火——連這點活兒都不是必要的。
隻要讓好心人同意在陽台底下裝個低分辨率的攝像頭就成了。
這聽起來怪匪夷所思的,可是如果是南明光來做,他就一定能幹成。
這整個集團企業裡的人事頭腦,他父親最可靠、最神通廣大的合夥人。
要是他們再年輕三十歲,人們就會開玩笑說南明光是他父親的“僚機”。
他們對外的意見總是一緻的,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卻在使用同一張嘴。
倘若羅彬瀚看到一張文件上簽了南明光的名字,他會知道這就是他父親的意思。
“另外,”南明光說,“你的名下多了張電話卡。
是你自己辦的?”
羅彬瀚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本來想給朋友行個方便。
”他佯裝懊悔地說,“可是……我還以為沒人會查這個。
”
“你爸當然很挂念你。
在你走之前,他本打算讓你參與總公司的事務。
你該知道前兩年時我們對新區的業務規劃……”
“我看過那個計劃書。
”羅彬瀚說,“走之前忘了提一句,我覺得他們把目标定得太高了點。
分區業務部肯定是用湖楊區的數據做了參考模闆,他們也不想想上年的二部是為什麼裁人。
還有政策風險那一塊,要是他們再原封不動地照抄去年的東西,我們就該找個法務部的去給他們開開竅。
”
“大方向沒問題,”南明光慢條斯理地說,“别的都是細節。
”
“這倒不錯,反正我們總不能白送人。
我昨天翻了眼這兩年的經濟新聞,估計他們現在幹得不錯?”
“總算上路了。
”
羅彬瀚作出一副極感興趣的模樣,試圖把話題繼續往商業事務上延伸。
但南明光已經向他舉起酒杯,羅彬瀚也隻能跟着舉杯緻意。
“今晚不談生意上的事。
”南明光輕輕碰過他的酒杯,“我是為家事來的。
”
羅彬瀚分外專注地替他斟滿酒杯。
“我和你爸認識很久了。
”那位慈父角色的扮演者說,“我看着你一點點長大,樣子也越來越像你爸。
每次看到你坐在辦公室裡,我就想起你爸剛來找我創業時的情形。
”
“您和老頭子是開創基業的人。
”羅彬瀚舉起酒杯,“我沒得比。
韻姐近況怎麼樣?”
南明光露出了一點笑容。
“韻瓊現在在美國讀碩,上個月還和我問起你的情況。
我和你爸是最好的交情,你們這一輩的也該多親近。
”
“我是該多感謝她。
”羅彬瀚說,“我高考前真的麻煩她不少。
聽說她還幫驕天練過口語。
”
“驕天這一次考得還不錯。
”
“他可比我成器多了,我猜每門至少比我高二十分吧。
”
羅彬瀚發出爽快而略帶自嘲的笑聲,正符合一位長兄在眼下這個場合該有的表現。
他已經準備接着問候下一位親朋好友,然而南明光把指頭蓋在酒杯邊緣,定定地審視着他。
“我不是特别看重學曆,”他緩緩地說,“人年輕的時候最難看得長久,但是有些底子是天生的。
驕天确實很努力,但他和你爸并不相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