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情報以前,他絕不會貿然地暴露承載微子儀的核心樞體,因此大部分事情對他來說不過是正常地按照進度走。
那并不是危險,也談不上是成就。
就算他的某具樞體被誰一嘴巴夾走了,或是扭掉腦袋挂在樓道裡,他隻需要再調一具備用樞體補上就成了。
真正的危險并不存在。
一切都隻是在穩步推進。
這個好消息并沒有給羅彬瀚帶來太多的喜悅。
不管怎樣,如果一顆人頭被挂在他公寓的樓道裡,他的人生就和“穩”這個字毫無關系。
他懇切地要求法克别讓這種事情發生,或者幹脆在發生時讓整個公寓樓裡的人統統失憶。
“這個可以解決的。
”法克說。
這實在是個典型的法克式回答。
羅彬瀚想,法克毫無向他人傾訴自我的欲望。
對于死秩殘黨的追捕不過是公事公辦,是按照計劃和進度穩步推進。
法克是另一種類型的警察,絕不會像宇普西隆那樣把責任當作一種自我的東西。
宇普西隆具有故事性,打擊邪惡,保護弱小,那既是宇普西隆的工作,同時也是他的人生經曆與存在意義。
那确切的描述是什麼呢?那個詞就在他嘴邊,他隻是一時想不起來。
他漫無目的地搜尋着,眼睛捕捉到了一抹朝雲般的淡粉色。
那是小區林子裡的梨花開滿了樹梢。
春季就要結束,花樹便顯露出過度繁榮後的頹敗。
有的枝頭密得吓人,有些卻全空了,稀疏地裸露出漆黑扭曲的枝幹。
那景象不能說多麼美妙,但極富有梨海市的風土色彩。
羅彬瀚看着樹根處堆積的花瓣,旋即又想到了遙遠的雷根貝格。
梨海市隻有春天是最漂亮的,可在銀蓮花路盡頭的樹林裡,秋季的色彩似乎比春天更為豐富美妙,那是經由新生與死亡共同釀就的甘露。
他曾經看着俞曉絨坐在林地間小憩,樹葉的陰影落在她頭頂上,好似一個造型奇特的黑色花冠。
那時他展開過遐想,揣測俞曉絨将來會有怎樣的人生。
不平凡的。
千回百折的。
生機勃勃的。
俞曉絨有段時間特别想做特工,或者偵探。
那當然不是什麼聰明的理想,可是她說不定真的能做成。
羅彬瀚露出了一點笑容。
那個他想不起來的詞在這時閃現進了他的心裡。
浪漫——的的确确就是這個詞。
對苦難深重的現實深感刺痛,但卻要追逐幻想中的明日,那從未存在過的理想世界。
這是浪漫的做法。
俞曉絨曾經想做的是浪漫中的特工,而宇普西隆是個浪漫的外星警察。
至于法克,或許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從來沒有什麼冒險故事。
法克準是這麼認為的。
就算他有無數可以講得很精彩的往事,外人也不可能從他口中領略。
因為對于他而言,那隻是一連串的結論,比如“完成了”、“解決了”、“正在處理”。
羅彬瀚曾把這種性格當作是無遠人的普遍氣質,不過如今他漸漸感到自己弄錯了一些。
雅萊麗伽所講述的那個0305顯然就很懂得自娛自樂,可能還有些頗為新潮的戲劇品味。
把無遠人都當作無欲無求的苦修士未免有點刻闆。
法克的習性是屬于他自己的。
宇普西隆正遠遠地飛在天外,在流淌的星海與冰冷的太陽之間,而法克的四隻爪子卻穩穩落在塵世轉盤的泥土中。
羅彬瀚在原地出神,站了至少有十分鐘。
黑狗安靜地蹲坐在原地等待。
“我今天有點多愁善感。
”羅彬瀚說,“回家後的第二天,你能明白嗎?有點提不起勁。
我想我過幾天就能恢複了。
”
“呃,沒關系。
”法克說,“你可以在這裡待很久。
”
羅彬瀚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低頭看着黑狗。
在歸來的旅途中,他沒什麼機會和法克說話,因為荊璜從未允許法克出現在寂靜号上。
這點對法克大概不算什麼。
法克肯定有一艘自己的船,沒準還有具能在外太空飛行的身體。
他想象着法克每到一個地方就換一具和當地物種更相似的身體,就像是去海邊度假的人換上沙灘短褲,或者在瘟疫地區套上防護服。
“你有想過改造我們這裡嗎?”他突然問。
“你是指怎樣的改造?”
羅彬瀚并沒有什麼明确的構想。
他醞釀了一下措辭,試探着說:“就像0305在崩潰帶做的那樣?”
“你們這裡并沒有反無窮現象。
”法克說,“你們隻是普通的陷阱帶。
”
“但你一樣可以讓這裡天翻地覆。
”羅彬瀚說,“0305一個人就把地頭蛇全幹掉了,他們還是群挺過了世界末日的家夥呢!他差不多是把那地方完全接管了,而且我覺得他也沒什麼先來後到的概念,是不是?可是我們這兒,既沒人能活過世界末日,也沒有誰發明了倒黴的機器,你們卻任由這兒自己發展。
我現在越想越覺得納悶——還不光是你呢,還有0206,你們兩個都曾經在這兒待過,而這地方居然連一個大新聞沒出過。
”
“你想要大新聞嗎?”法克依然莊重地問。
羅彬瀚有點不敢回答這個叫人心慌的問題。
他狡猾地反問道:“我的意見重要嗎?”
“嗯。
”法克說,“我接管的地區一般都是有當地人提出申請,然後我再根據他們的意願去實施援助的。
如果他們沒有改變的意願,我不會強制執行。
這是符合規定的做法。
0305那樣做是因為他已經主動斷開了和基地的連接。
”
“那麼0206呢?”羅彬瀚問,“他跑到我們這兒就為了幹掉一個萬年女巫的後輩?他幹嘛不幹脆把我們整個地方消滅了?這難道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嗎?”
“他不能。
”
“你是說他沒本事,還是說他是個有良心的罪犯?”
“呃,不是。
他需要你們保持運行,不然就達不到他的目的了。
”
“那你呢?你從未對我們這裡産生什麼看法?”
“處于發展中。
”法克說。
他的語氣依然是那麼嚴肅,羅彬瀚分不清他是否有說笑的成分,隻好甩甩腦袋,不再追究這件事。
這就像是觀察蟻穴。
羅彬瀚對自己說。
你養了一堆螞蟻,觀賞它們繁衍生息,可是你絕不會想着要改造它們,讓它們從此不再築巢,或者用點别的什麼技術。
改進螞蟻是毫無意義的,隻有偏執狂會這麼做。
可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平白去毀掉蟻穴也同樣不可理喻,那是虐待狂與心理變态者的所為。
“我有一件事很奇怪。
”法克說。
“你不是打算向我讨教吧?”羅彬瀚說,“如果這件事連你都想不通?”
“嗯。
我奇怪的是,你從來沒有向我提出過這方面的要求。
”法克說,“在你接觸了玄虹和我以後,你應該意識到這可能會給你的故鄉帶來多大的改變。
大部分我接管的地區都是由技術咨詢開始的。
”
“我沒想過。
”羅彬瀚輕輕地回答。
然而法克卻說:“你是知道的。
”
“我又不是唯一知情的人。
你看見周雨之前和你打招呼的樣子了,他也沒打算讓你們做什麼吧。
”
“我知道周雨的原因。
”法克說,“但我不清楚你的。
”
“有的人就是喜歡過舊日子。
”羅彬瀚盯着虛空說。
“你不像這種。
”法克回答道。
羅彬瀚對他回以微笑,仿佛在說一隻狗怎麼懂得螞蟻是怎麼守舊的。
黑狗的樣子依然那麼穩重可靠。
盡管未曾聽到回答,羅彬瀚仍然感到,法克沒有被他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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