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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彬瀚打開他手機上的世界時鐘瞧了瞧,估計俞曉絨這會兒還在床上睡覺。
他仍然沒想好要怎麼打第一通電話,因為那小妞可不是等閑之輩。
俞曉絨盡管在學業上沒表現得多麼優秀,卻天生有一種嗅探麻煩的本事。
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打探他這趟“非洲之旅”的真相。
作為慈愛的兄長,羅彬瀚已經熱心地為她編造了好幾個故事,比如說他在尋找人類起源的秘密(人類是蟲生的,他真的打算這麼說);或者他即将發現一種前所未有的珍奇植物,可以用于制作美味得前所未有的糖果(他的确在行李箱裡夾帶了一大堆外星糖果樹果實)。
俞曉絨會相信這些說法嗎?當然不會。
可是隻要想到她因此而氣得跳腳,羅彬瀚就會美滋滋地把故事編得更離譜些。
他給備忘錄定了時,提醒自己稍晚些的時候給俞曉絨打這通精彩的電話。
事情都安排妥當以後,他把寫好的紙張塞進口袋裡,然後去敲周雨卧室的房門。
周雨應門的速度很慢,而且頭發也有點淩亂,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工作。
羅彬瀚疑問地盯着他,周雨揉揉眼睛說:“睡着了一會兒。
”
“我準備去我那兒看看情況。
你想再睡一會兒嗎?我自己去也成。
”
“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正好也有點事想問問荊璜。
給我幾分鐘。
”
周雨關上了房門。
羅彬瀚盡量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窺探裡頭的景象,卻沒法不注意到周雨開門時依然戴着那雙黑色手套。
他在昨天夜裡就問過手套的事,周雨說是在工作時意外燒傷了,還專門摘下手套,讓他看了看兩隻手掌上纏着的繃帶。
繃帶纏得非常密實,甚至連手指也沒有露出來,看起來難免引人擔憂。
但周雨看上去并沒把這當一回事,他告訴羅彬瀚隻是些表皮損傷,并且處理得很及時,因此不會留下後遺症。
羅彬瀚暗地留意過周雨戴着手套抓握咖啡罐的樣子,看起來也靈活自如,沒有落下什麼嚴重的毛病。
可是,他有點納悶地想到,難道周雨連睡覺都戴着手套?要知道那可是他外出時一直戴着的手套。
一個洗手時要把袖子捋到胳膊肘的人怎麼能容忍這事兒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這件事,周雨又從卧室裡出來了。
他的儀容已經做了簡單的整頓,依然戴着手套,還拿着那把長柄的黑傘。
在去衛生間做了簡單的洗漱後,周雨快步走向玄關。
“走吧。
荊璜應該在等我們了。
”
羅彬瀚不無困惑地跟了上去。
他們走向小區門口時羅彬瀚戳了戳那柄長傘,木頭材質的柄又沉又結實,柄頭還有頗為華麗的雕飾。
這傘簡直像某種古董貨。
“天氣預報沒提到今天下雨。
”他在等待計程車時佯裝無意地說。
“以防萬一。
”周雨回答。
“你這樣方便嗎?不然換把折疊傘?”
周雨搖了搖頭,于是羅彬瀚把它當作一種喜好問題。
他們上計程車時周雨一反常态地坐到了前排,手裡卻依然抓着那把極不方便的黑雨傘。
羅彬瀚忍不住在後座戳着他的肩膀問:“你這傘是什麼寶貝嗎?”
“……拿習慣了而已。
”
“那不然你坐後頭來?”
周雨還是搖頭。
羅彬瀚起初以為這又是周雨在分别的兩年半裡養成了某種新怪癖,直到停車結賬的時候,他才陡然明白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他看着周雨在前排付了車費,然後和他一起走向小區的大門。
天氣非常好,鳥雀在樹梢上歌唱,空氣裡帶着某種木蘭科植物的芳香。
羅彬瀚慢步前行,心裡模糊地想到了許多事。
那是痛苦的,但也是喜悅的。
他永遠都在那混沌起伏的舟中坐着——你是一個一生都睡在船上的人——
在他住所的樓下,一隻皮毛純黑的大型犬蹲坐在月季花底下。
它的身體颀長而瘦削,像座陡峭的黑色山峰,兩隻筆直豎起的尖耳朵成了山峰的兩個尖頂。
這狗的表情是那麼嚴肅端莊,下拉的臉皮裡甚至還帶着點愁苦,兩個經過的女孩因此而被它逗得哈哈大笑,小心試探着去撫摸它的腦袋。
大丹犬沒有搖晃尾巴,卻配合地略略低下頭,允許她們摸它的耳朵與下巴。
羅彬瀚表情扭曲地看着這一幕。
他迎上去和那兩個女孩搭話。
她們是新搬來的,因此并不認識他。
他向她們介紹了他養的這條聰明非凡的大丹犬,并且為自己忘記栓狗繩的事道歉。
他發誓說今天早上時他本想帶它出去遛一遛,結果這條狗卻和他鬧了脾氣,自己蹿出門不見了。
不過現在他們當然是和好了,所以它才在這兒等着他回來。
說到這裡他使勁地在黑狗耳朵上扭了兩下。
等到兩個女孩走開,羅彬瀚才終于松了口氣。
他轉過身瞪着這條從來不搖尾巴的狗,眼睛裡簡直能射出激光來。
周雨也提着黑傘走近過來,朝着黑狗端詳幾秒,說:“法克。
”
黑狗的耳朵扇了兩下,說:“周雨,你好。
”
“這個身體,和之前用的不太一樣吧?”
“嗯。
換了新的外型。
”
“是之前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黑狗嚴肅地說,“之前的用太久了,容易被認出來。
”
“荊璜在樓上嗎?”
“在的。
”
周雨點了點頭,如同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朝着公寓樓道走去。
那整個過程簡直叫羅彬瀚歎為觀止。
他目送周雨上了樓,然後扭頭對法克說:“你有沒有覺得周雨像是從外星來的?”
“他是你們這裡的原生生命。
”黑狗說,“我調查過。
”
“你查了他祖宗十八代?”
“呃,不是的。
是從藍圖比對方面做的。
他和你們所有人在大概十九萬年前應該有一個共同始祖。
”
“就不可能是中途人才引進了嗎?”羅彬瀚不死心地問。
“不會的。
他和你一樣都是原生生命。
”
羅彬瀚笑眯眯地望着黑狗:“你覺得我現在還算是嗎?”
法克沒有回答,但羅彬瀚沒覺得它真的答不上來。
關于“逃生之路”的計劃又在他腦袋裡浮現出來。
他半是好奇半是認真地問:“你能造出一個以前的我嗎?身體和記憶完全都一樣的那種?讓我們這兒的專家都檢查不出來?”
“可以的。
”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以的。
”
“那你為啥之前沒這麼幹?我是說,我失蹤的那段時間,搞個仿真機器人之類的,這樣永遠都沒有人會發現我失蹤了。
這難道不比去非洲看蟲子可信?”
黑狗肅穆地問:“你真的想要這麼做嗎?讓這種模拟思維把你取代?”
羅彬瀚停頓了。
他雙手環胸,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考慮了一陣。
“不。
”他說,“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