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為12:00。
在電子時鐘頂端不起眼的角落處,那裡顯示的年份,也同樣是匪夷所思的“十年前”三個字。
明白這并非是某種惡作劇後,周雨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們所感知的隻有現在。
這是由我們的思維和記憶系統決定的。
”李理說,“但這并不證明時間流逝真的存在,那不過是一系列事件的有序疊加和解讀。
若以更高的緯度來看,此刻的我們隻是進程中的一個特定點。
未來已定,而過去可追。
我們都是電影膠卷裡的人物,先生。
所有畫面之集合構成了我們的存在,然而我們自身卻無法總覽全卷,我們體會的隻是出現在屏幕上的那一幀。
而對于一個剪輯者,他可以将不同時段的畫拼貼在一起。
那在我們看來那就如同回到了過去。
”
雖然不理解對方提起這些的意圖,周雨聽懂了她的比喻。
他搖頭說:“那樣的話隻是另一個獨立的時空,并不是回到過去。
我們仍然在自己原來的點上。
”
“那取決于什麼是‘我’。
”
“這些毫無意義。
”周雨說,“這裡隻是一座僞城。
如果是十年前的米根竹市,不可能有另一個名字。
”
雖然并不關注城市文化,但城市名稱這樣的東西是不可能随意變更的。
光是與城市同名的米根竹大學的曆史,據說就在六十年以上。
“這正是問題所在。
若是認定此地存在着真實而連貫的曆史,就會發現其中有諸多矛盾。
我認為這即是此地實際的……”
前方的老人忽然停住了腳步,直挺挺地站在街邊,原本似乎準備說些什麼的李理也因此而頓住話頭。
他們站在大約三四米外的地方,從側面仍然能看到老人面上殘留的笑容。
雖然隻是萍水相逢,看到那僵硬如面具的表情時,周雨還是感到少許異樣在心底攪動。
“他現在怎麼了?”
“他在等待結局。
”李理語調平穩地說,“一個人快要抵達終點前,理應有權利休憩一會兒,做做準備,盡管我們不知道眼下他是否還存在于軀殼内。
”
“你是說他已經死了嗎?”
“我不知道。
我還沒搞清楚他是否‘活’過。
”
“你這句話應該不是什麼修辭吧?把人生沒有意義比喻成行屍走肉之類的。
”
“我敢保證沒有這層意思。
本分而恪守職責的中低層成員是社會賴以延續的基石。
從這個角度而言,他們的人生意義重大,周雨先生,遠遠勝過部分天才——鑒于在我們的文明模式下,天才總是能以充分的資源堆砌出來。
”
聽到這番話,周雨偏頭看了看她。
“真意外。
我還以為你是精英主義者。
”
李理淡淡地微笑起來。
“誠然我見過一些被稱作精英的人,他們在某些方面是很值得欽佩的。
”她說,“另一些方面嘛,你會發現智慧與人性、知識與美德,這兩類品質非但不能彼此促進,反而在大部分時候一個勁兒地打壓對方。
在這件事上,我的兄長是頗具代表性的,他有着一切上流社會能靠後天培養出來的必須品質。
他風度翩翩,謙遜有禮。
然而在我看來,那是一種後天的規訓,文明加諸于外表的包裝,他心中并無發乎天然的道德準則——我很樂意再說說他的壞話,可惜現在時機不大方便。
你看,去終點的車來了。
”
馬路的盡頭駛來一輛深藍色的出租車。
它劃過靜谧的夜色,悄然停在靜止的老人面前。
副駕駛座的車門自行打開,老人僵硬地鑽了進去。
趁着這個時機,李理扶着周雨快速走了過去。
她顧自拉開後座的車門,把周雨攙扶進車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