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說,“再不去,走不動了。
”
“哪兒的話,您看着年輕呢。
”
聽到李理的回答,周雨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他驚奇地發現,當李理跟這個老人說話時,她的神态、肢體語言,乃至于說話的腔調都改變了。
這會兒她笑得像個高考剛結束的畢業生。
老人談性很濃,似乎不打算馬上離開,反而跟李理談起了自己年輕時的生活。
因為不是很擅長和老人交流,周雨隻好在旁邊安靜地聽着。
雖然乘上了這輛奇怪的火車,老人的言語裡卻沒什麼奇怪之處。
就像是天底下絕大多數暮年的孤寡獨居者一樣,他用唠叨枯燥的詞句反複回憶自己在鋼鐵廠工作的生涯。
其中确然有些比較有意思的片段,但大部分時候都隻是些瑣碎的小事與蜚短流長。
起初周雨還盡量禮貌地保持傾聽,數分鐘後卻已經無法控制地走起神來。
為了不讓老者起疑,他一直把戴着手套的右手壓在身後的床墊上。
維持這個姿勢令他的手腕很不舒服,于是他一邊不動聲色地活動關節,一邊用餘光觀察側窗外的風景。
不知何時,窗外出現了連綿的山景。
并非高峰絕壑,隻是相當秀氣的小山。
月亮越過山尖,将清輝灑向塵世,山脊線上因此而有了一條毛糙的銀邊。
看着這一幕,周雨有種強烈的既視感。
他明明覺得自己應該是比較熟悉城市,而對鄉間風土所知甚少,唯獨在看到這幕月夜山景時,唇邊上就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山。
月亮。
銀白的線。
飛舞的雙蝶。
腦海中浮現出的幻景,無法與自己記憶的任何一處相吻合,那恐怕是無意間殘留在記憶裡的夢境畫面。
出神之間,遙遠的山坳裡依稀浮現出燈火。
并非螢火或村落,那如魚鱗梳齒般整齊的上下排布,無疑是座現代化的城市。
“我們快到了。
”
不時應和着老人言語,似乎相談甚歡的李理,此時忽然開口說:“叔叔也要在這裡下車嗎?”
老人笑着搖頭:“不下,不下。
我要去的是——”
周雨怔了一下。
“抱歉,剛才沒有聽清楚。
”李理說,“叔叔準備去哪裡?”
“我去的是……”
老人的口如啞劇表演般無聲地開合着,光看他的表情,仿佛真的在響亮地報出某個地名。
“地方可遠呐!坐一天一夜不見得到。
大女兒在……,二女兒也住在……,兒子麼到……上班。
”
像是接觸不良的耳機,他時斷時續地發出聲音。
臉上興高采烈的神情,令傾聽的兩人都保持着靜默。
最後,李理說:“我也去那裡旅遊過,是個好地方。
”
老人呵呵地笑了。
他的皺紋舒展,嘴角向兩側延開,然後便一動不動地僵止在原地。
并非是刻意地繃住身體,而是真正地,如同熒幕上的角色被按下了暫停鍵,老人始終停留在發笑的瞬間。
意識到情況異常,周雨本能地伸出手,探向老人的鼻下。
那裡沒有呼吸。
老人凝固地笑着,沒有露出一點窒息的痛苦。
為了驗證周全,周雨又檢查了他的脈搏與心跳。
“……李理,這是怎麼回事?”
他看向從剛才開始就安靜坐在原位的旅伴。
她的臉上帶着早已預見此景的平靜。
“他還沒有死,如果你想問這點的話。
”她說,“但那不會有很大區别。
先生,現在請你仔細聽,我們已經在過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