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邊坐着。
這實在過于便利了。
因此盡管許多人死前痛哭哀告,請求親屬們不要将遺體丢入無法返回的河底,沉河葬禮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舉行——河畔生活是由各種欺騙技巧組成的。
他們難免在遠離河流的某個時刻展開想象:在浪花之下,那些遺體緩緩下沉。
它們可能會重新動起來,就和埋在土裡時一樣。
但是它們無法遊泳,因此隻好繼續墜落。
那過程中它們會開始腐爛,也可能會和遊過的魚怪互相厮打。
船夫們想象它們在黑暗裡彎曲指甲,張合牙齒,從魚怪滿是水垢的死白色肚皮上扯下血肉。
苦臭會蔓延在黑暗冰冷的水中,還有酸敗惡臭的青血,肉體所能産生的一切污垢。
苦臭會蔓延在黑暗冰冷的水中,還有酸敗發青的病人血液,深紫或墨綠的死人碎肉,骨骼融化時所孵化的水蟲,一切死亡殘骸可能制造出來的污穢殘渣。
從古到今,它們統統都堆積在河下。
那會非常精彩的。
船夫們都悄悄地互相說。
那一定會變得精彩絕倫,像青玫之路上的花期最盛時的景觀。
人隻要看上一眼,就會忘記怎麼回到野外的世界去,他們從此成為路邊養料的一部分。
船夫們帶着笑容讨論這件事,他們的身體卻因恐懼而戰栗。
在蒼白河畔,每個人都知道世界是怎樣運轉的:怪誕的積累将會孕育出更多的怪誕,而沒有什麼比死亡更容易招引怪誕。
在河下,那古往今來的死亡的堆積之地,無人知曉那裡已孕育出了什麼樣的事物。
萬幸,河底之物也從未到達過上面的世界。
大師坐在岸邊一塊石頭上等待。
那帶着細長瘢痕的青灰色圓石曾被叫做“比拉萊瓦加西庫的心髒”。
這名字的來曆就和瘤眼樹一樣無人知曉。
但當老人坐在石頭上時,他卻凝視着石下的陰影,露出不為世人理解的微笑。
他無聲地用手指在那石頭表面落下一個名字——亞蘭·明斯。
你本該得到這個孩子的,是不是?他愉快地對身下的石頭問。
他本該屬于你,隻可惜外鄉人不大講規矩。
多麼失禮的盜竊呵!
在那散發着珍珠光澤的浪花下,被迷霧之靈拉扯的人正在河面之下墜落。
關于他所目睹的河下的真相,實際上和船夫們想象恰巧相反。
他沉沒在淡灰色的河水中,感覺卻像是落在某個虛空的去處。
水流也不過是一種形式的幻覺。
一種承載怪誕的可視容器。
在蒼白河流的深處,連懼妖和魚怪也不敢潛遊的地方,答案是什麼也沒有。
生命與其他事物都在此消失。
光線或者知覺。
自我。
萬象逐次熄滅,重回混沌的母床。
那隻是一種答案。
對于河下的秘密,或許隻有山中人能看到這一幕。
在通往噩夢之海的半途中,他便會沉沉地、無期限地睡去了。
那不同于死亡,當無形之線收緊時,他仍然将從鏡中歸來。
回到海邊,或是山中,彌補那空缺的梁柱。
但是現在,一切都在沉落。
萬物歸無。
他應當去“那裡”。
沒有人比他更适合。
在惡毒的十道關卡之後,那扇門扉依然靜悄悄地緊閉着。
永遠不去注視。
永遠不去叩響。
那承諾已随着生命離他遠去。
但是,那是從哪兒傳來的?在河岸上。
或許更加遙遠的地方,傳來了響亮的聲音。
一種脆快的轟然作響的蹄音。
一朵盛開在銀枝上的鮮紅火花。
有人如雷霆般咆哮。
“小鬼——小——鬼——就在鈴铛下面!哦!慢着——不是?是?不是?雅萊!我分不清——告訴我他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