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
聚居區。
由工業與血肉擰合起來的叢林。
在世界的呻吟與歌唱裡繁榮生長。
這場演出的背景是最宏大的交響樂,無休止的狂歡節,然而每個演員與每個零件卻都是啞忍沉默的。
它們也許發出過聲音,但卻湮沒在沒人關注的時刻裡。
在城市中,觀察一條道路便可以知道十條百條。
路面,泥漿混合着峭壁上采來的石料,中央留有指頭粗細的孔,孔中插入傳聲釘與照明燈。
每個城市對于燈的品味都有不同,在這一條道路上的燈是彩色的,絢麗得和城市的底色不大協調,仿佛一層帶着毒氣的霓虹氤氲在行人腳畔。
随着底部聲管内收到的頻率改變,它們也不斷用無法被預測的順序變色。
路上的建築也和這些燈光一樣善變,取決于主人的期望和喜好。
一棟網格狀的高屋,牆壁主體由鋼闆和钛合金構成,内部裹着許多抽走空氣的夾層,而在最外層挂滿了煙熏過的皮革。
這高屋是為了逃避外部世界而建造的,在裡頭便能享受到最為奢侈的甯靜,卻會引起長遠的健康問題。
與高屋隔得遠遠的連排矮屋,它幾乎是用數百個裝滿泥土的方形吸音袋壘成的,就像兒童用卵石堆的要塞那麼簡陋。
吸音袋表面有時會覆上大幅的貼紙,一些工具的簡化造型,或是各種各樣的手勢,故意畫得更筆直或尖銳的谷物。
那都是為了擋住吸音袋破損的位置。
住在這種屋子裡可以勉強抵禦來自路上的噪音,以及掀起的塵埃和顆粒,但對地底下的狂響卻無可奈何。
屋主們并不指望這個,他們隻是為了低廉的價格。
或許他們更希望自己發出的癡笑與哭泣全被那世界之歌掩蓋。
還有更多的屋子。
疏松或緊密的結構。
在高屋與矮戶間做材料與設計的折衷。
粘稠的隔音液在夾層裡蠕動脹縮,用共振金屬膜做的風鈴一動不動地垂在窗口,同時發出刺穿牆闆的尖鳴。
盆養的菌群挂在風鈴底下,随着動靜蠕動、扭曲、生長、一閃一閃地發亮。
在這喧嚣至極的空間裡,電能車如流水般駛過。
城市内的儲能比鄉村更多,但對電的需求永遠也滿足不完,為此每輛電能車都有限額。
當樹汁澆築的膠輪慢吞吞滾過路面,車上的人會用手勢隐晦地謾罵。
那些手勢是不被上層允許的,從未在官方的規定裡被授予含義,但久在一個區域的人自會看懂。
路邊乞讨的人能看懂全部手勢的意思。
他已活了一百四十多年,因冒犯他人而被剝奪全部财産,不曾有過後代,靠着很少的一點公共義務的施舍維生。
他是能長久監視道路的人,并且各項知覺也完全地衰退了。
當某些令人顱内刺痛的驅散警報響起時,他隻會呆呆坐在原地,直到那些特殊的車子駛過。
稀有的車,在造型上就能看得出來。
送葬的車在尾部帶有銅雕和鐵籠,并把死者生平的貴重物件全放在籠裡,用以吸引靈魂跟随。
有武勳的人坐在帶有膜片振鼓和弩欄的車廂裡,由前端的矶牛銅像拉動。
那些數量不等的矶牛,一種如今滅絕的猛獸。
它們内部裝有燃料和燃機,眼部放射出紅藍色的光,而胸前的巨口吐出滾滾黑煙。
還有富人們的車,外頭挂着各種礦石與古動物的石軀,并且也用地底的油氣來驅動。
這種奢靡的做法在古老的奴隸時代裡更加盛行,而如今它在明面上已被法律禁止。
隻有犯罪者會被判罰為礦工,下到那些充斥恐怖回聲的地底洞穴裡,用鎬子和油泵來清洗罪孽。
大部分人在這樣的苦役裡能夠堅持兩到三年,随後才因為韻律病而死去。
他們的寄望是在那深邃的礦穴中有所發現,找到珍貴的沉積油泉,或是振晶原石。
那時他們便很可能會得到特赦。
地底之物的奪取。
塵世生命與世界的永恒戰争。
當最早的聲線管工們以奴隸之身向着地面插下聲釘時,他們大部分都被那地底傳來的恐怖韻律殺死了。
所有鐵路鋪就在沾滿他們血肉的塵土上,而他們的骨頭混進銅鐵汁水,永久地駐守在世界邊緣。
據說那是不老者的建議,但理由無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