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萊麗伽搖頭不答。
此刻她想到的并非著書或是稿費,而是在想寂靜号的前主人。
他們已經分别了數千個小時,對于兩個素昧平生的人而言,這是足以徹底遺忘彼此的時間。
況且她可不是待在一個陽光明媚、充滿青草和露水的小星球上安閑度日,而是在探索的每一刻都提防着未知的危險:此地特有的某種猛獸,緻命的天然地質陷阱,當然還有那行蹤不明的殺手。
她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記住這緻命的敵人,以免重複先前的錯誤。
可是這的确是件值得的事嗎?她開始問自己。
在這充斥緻命回響的無敵鴻溝中下沉,追尋一個無影無蹤的目标,無法确定究竟何時能成功,或至少找到成功的希望。
更值得憂慮的一種可能則是她們從開始便找錯了——荊璜實際上從未往下走,而是去了鴻溝頂部的其他區域。
在這數千個小時裡他已完成了對仇敵的複仇,然後飄然去往虛空中某個不知名的所在,與此同時她和翹翹天翼卻在這世界的下水道裡虛擲光陰。
這不是個聰明的選擇,如果她真的完全清醒而理性,現在她應當立刻掉頭朝上,帶着一艘免費到手的船去紫箭三區找倫巴特。
她知道倫巴特會帶給她許多安慰,用他的溫柔關愛和醫師技巧來使她忘卻旅途之痛。
這選擇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因為她從未和誰簽訂過書面契約,可是她卻仍舊坐在黑暗裡。
在宇宙最深的一條下水道底等待軌道上的列車通過。
不,她知道一路往下并未錯誤選擇。
被送到門城的嬰兒毫無疑問來自鴻溝深處。
“你在想什麼呢,雅萊?”翹翹天翼說,“我看你好像在發呆。
”
“我在想他們的生育。
”雅萊麗伽回答道。
“生育?”
“是的。
他們的人口很少,不像能每月丢棄那麼多嬰兒。
而且那些嬰兒非常相似,他們的成人卻長得都很不一樣。
”
“在我看來他們都長得一樣。
”
雅萊麗伽微微一笑。
對于不同種族内部的容貌差異,她幾乎能和本族的人辨别得一樣好。
就算是杜蘭德人永遠整齊氣派的黑貓衛隊,她也能在十秒内找出裡頭最俊俏的那一隻。
當最後的探測器傳來信息後,雅萊麗伽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的手指掠過犄角彌補過的地方,又伸進腰包裡捏了捏。
她感覺到了一條細細長長的鍊子。
“希望他們的宗教裡沒有帶角的魔鬼。
”她說。
“什麼?那又怎麼了?”
“我不希望把誰活活吓死,”雅萊麗伽說,“在和我接吻的時候。
”
那祝福并沒起到什麼作用。
在從天而降的寂靜号逼停了第六輛經過的列車後,所有被迫從車廂裡出來的乘客都顯得震驚而恐懼。
他們看着兩個從未見過的奇特生物,臉上的表情仿佛墜入了噩夢。
但他們沒有逃跑,同樣也沒有尖叫。
在這樣一個充斥無盡喧嚣的世界裡,他們卻連面對死亡威脅都保持着安靜。
雅萊麗伽在這些人群中掃視挑揀。
她看到其中一個人特别高,臉頰偏長,軀幹瘦削而肢體健實,用一種深沉而燃燒的目光望着她。
她沖着對方勾勾手指。
所有靠近此人的乘客都不安地散開了。
這被選中的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雅萊麗伽用彎刀遠遠指過去。
他緩慢地越過人群,來到雅萊麗伽面前。
雅萊麗伽本打算安撫他幾句,可他看來還算挺得住,而且——她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可能根本無法讓這人聽見。
他可沒有在耳朵裡裝上一個接收模塊。
“就這麼來吧。
”她自言自語着,然後親吻這個人的嘴唇。
翹翹天翼被她吓得大叫起來。
“什什什什麼——嘿!現在可不是時候!”
雅萊麗伽總算想起了這個失誤。
她仍然沒和翹翹天翼說清自己的血統問題。
但那必須擱後了。
她閉上眼睛,感到自己墜入一片溫暖濕潤的海水中。
海浪沒過了她的頭頂,帶來許多陌生的回憶。
當她深入到更黑暗的底層時,許許多多的畫面在她眼前展開。
她知道了眼前這個人的姓名、來曆和愛好,知道他曾怎樣攀爬在世界邊緣的峭壁上,去安裝和固定那些雕像。
這隻是淺層次的交流。
對于這個文明,她隻捉到非常零碎的一點知識。
但,那是她在這幾千個小時來最大的勝利。
就在這些錯落零散的記憶裡,她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永恒黑暗的天空。
沒有閃爍的星辰或是翻湧的以太,這裡的天文學從古至今都變化甚少,無怪與她親吻的這個人對一顆多年前劃過天際的火流星如此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