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對于按鈕向來有着充分的警覺。
那起因于親眼目睹三歲的俞曉絨按下吹風機按鈕,并試圖把自己的手指插進熱風口。
那當然是被他嚴厲地制止了,并且領略了按鈕這一構造對幼兒的無窮吸引力。
那簡直就像是哪個造物主賜給了他們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随時随地誘惑他們發揮自己的緻命天賦。
他對俞曉絨是提防的,對羅驕天用不着那麼看顧,因為他母親幾乎一刻也不會離開。
而自從坐上寂靜号以後他對這件事的提防已小了許多,因為船上沒有誰看起來會因為誤觸按鈕而死。
上一個亂摁按鈕的人是誰呢?不錯,正是喬爾法曼,可見按鈕迷戀症并不取決于年齡或身份,它随時随地可能在任何人身上爆發。
現在這個人是星期八。
總是像空氣那樣被他忘掉的星期八,在他來得及對這件事做出任何反應以前,他又一次感到自己飛了起來。
但這次不是真的。
他的雙腳沒有離地,而是地面以平穩的速度朝前移動。
與此同時,牆壁上的光影卻在飛速後退。
那給他帶來了飛行似的錯覺。
他同時還聽見隧道裡傳來各種奇怪的動靜,聽起來像軸盤轉動、馬達運轉、齒輪咬合與鍊條絞緊,緊接着有汽笛和金屬摩擦時長長的劃音、升降梯、珠子滾動、一段極其簡單的音樂、劇烈的爆炸、流水……
這一切飛速地從他身邊流逝,快得像一陣流星雨。
每當他的聽覺捕捉到一樣事物,他會看到、聞到、感受到更多。
許多機械或建築的影像從他眼前沖過,他的鼻腔裡填滿了煙、火、酒、液化氣、燒焦的塑料……超出了他能概括出來的事物的氣味。
在短暫的數分鐘裡它們完全混合起來,形成了一種極端化的混亂體驗。
同時羅彬瀚還感到冷、熱、流水、電流和激光。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完全消失了,被某種他未知的事物擊穿,劇烈的光團在他眼前迸裂。
一切是如此的混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享受還是痛苦,而緊接着隧道的飛逝放緩了。
所有官能上的紊亂像它們來時那樣迅捷地遠去。
地上的傳送帶慢吞吞地朝着前方滾動。
隧道的洞壁上又爬滿了蠕蟲狀的光點。
當羅彬瀚擡起頭時,他看到明亮誘人的出口就在不遠處。
然而他卻無力尖叫着沖出去。
他隻能在心裡發誓絕不姑息——從今往後他将把任何在他眼前摁未知按鈕的人薅成秃子——然後他把手搭在那載有按鈕的平台上,深深地彎下了腰。
“羅先生,怎麼了?”
“我想吐。
”羅彬瀚說,“這他媽是什麼?發生了什麼?”
他狂亂地甩了幾下腦袋,終于從那平台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這時那服務員把它那帶着精細鉗指的上肢末端伸了過來,将一粒糖球似的東西放進羅彬瀚手裡。
羅彬瀚可被這熟悉的展開吓壞了,差點拿出槍對那周溫行的走狗一頓掃射。
“聞聞它。
”那服務員鼓勵似地說,“我們經常碰到初次光臨時暈倒過去的客人!我向您保證這隻是約律類接觸現代社會時的正常現象,沒什麼好害羞的!來,聞聞。
當然你可以把它吃下去,但那會影響你後頭的食欲。
适量才是最好的!”
“适量?”羅彬瀚有氣無力地控訴道。
他還是把那東西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不是他想象中的薄荷或水果,簡直淡得像混進水裡的酒精,但那倒是很管用。
他那過度刺激而導緻的眩暈立刻消失了,相反他感到頭腦清晰,思維敏銳,而身體則像打了麻醉劑一樣飄飄欲仙。
那服務員把同樣的糖球分發給其他人,隻有半透明的宇普西隆在它遞來時婉言謝絕。
羅彬瀚側眼去瞄荊璜,看到了他尤為熟悉的一幕:荊璜把那糖球扔進嘴裡,吱吱嘎嘎地咬碎吞了下去。
“我們剛才通過了随機按鈕隧道!”服務員興高采烈地宣布道,“它會從我們的數據庫裡随機截取一千種不同的刺激方式——不過你們未必全能感受得到——全部模拟了你在一個理性世界裡按下按鈕時可能會遇到的事。
是的,按鈕意味着‘決定’!我的客人們!當你們面對一台機器的問題時,不要用發聲器官或信息素答複它,不要念咒語,不要打開外殼去找那個躲在裡面的家夥,不要立刻攻擊這個愚弄箱,通常你要做的是找到一個按鈕,然後按下去!那總是會有點反應的。
正常來說它會讓機器執行下一步,不過極少數情況它可能會搞錯……就,叫出保安、激光掃射、設施自爆什麼的。
不過那當然不是你們的錯,能讓你們找到這個按鈕顯然是設計者的責任!所以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覺得這不是歸責的問題。
”羅彬瀚插嘴道。
服務員像沒聽到那樣靈活地舞動着上肢:“我們要再來一次嗎?再做一次随機按鈕隧道?我可以調整所有效果的播放時長和數量!不過最好别重複二十次以上,那可能損害健康。
”
盡管莫莫羅和宇普西隆都躍躍欲試,甚至連那嬰兒都咯咯地搖晃着胳膊,羅彬瀚還是堅決地否決了這個提議。
他主張剛才那種活動顯然是對嬰幼兒的虐待。
“诶,不要緊的羅先生。
不要說這點輕微的感官刺激,這個孩子的抗輻射能力是你的四百倍哦。
應該是來自一個有很長優化曆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