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住得很近的。
可是他們卻從未聽聞過彼此,因為羅家往來的人非常多,而醫學專家總是在國外工作,他的獨子則在醫院裡療養。
小孩在療養?他的父親想必是這樣問的。
那是純粹出于對救命恩人的關懷,或者想要為長子找一個家世優良的朋友,其他人是永遠也不得而知了。
他的父親既被認為是個講義氣的好人,也被稱作是家族裡最有頭腦的商人。
他想要給予的經濟援助和昂貴贈禮都被拒絕了,可是當他提出讓自己的長子去醫院裡陪伴一個同齡病人時,醫學專家簡短地道謝了。
這位專家很忙,留下了獨子住院的地址和聯系方式,第二天便坐飛機出國了。
于是,那是羅彬瀚印象裡第一次踏進醫院。
那當然不可能是真的第一次,但卻是他第一次對醫院形成了明确的印象。
刺目的白漆,壓抑的低語,還有濕漉漉的空氣。
那一定是個雨天。
他對幽邃深遠的走廊感到恐懼,但送他來的母親牽着他的手,帶着他穿過長廊。
他們買了水果和拼圖玩具,辦了一些很繁瑣的手續,最後走進走廊最深處的病房。
為何一個小孩會在醫院裡療養,那時他悄悄地問過父母,但是成年人都諱莫如深,好像那是樁非常重要的秘密,會叫小孩承受不了。
但其實并非如此,半年後羅彬瀚便從周雨口中知道了。
——卡車司機載着重貨穿過路口。
在那個時刻綠燈在閃爍,幾個行人準備通過,還有幾輛私家車在側道上等着轉彎。
行人們都很謹慎,站在人行道的石階邊等待。
那本來應當沒有任何差錯,可是走到路口的貨車卻猛然打了個彎,完全失控地沖向路邊。
它最終撞進了一家餐廳的牆壁裡,在那以前,它的輪胎碾過一輛私家車的玻璃碎片,還有六個行人的血肉。
貨車司機在那以前就死了。
行車記錄儀顯示他在穿過馬路的瞬間心髒病突發。
被卷入車輪下的六個行人,是兩個學生、一對青年情侶,以及一對母子。
最終活下來的,隻有身體被母親保護住的小孩。
直到救護車趕來以前,他就側躺在母親斷掉的臂彎中,靜靜地看着血液在街道上流淌。
據說,當時血漫得像條淺河,竟然遮住了小孩的一隻眼睛。
六個人是絕沒有那樣多的鮮血的。
羅彬瀚也知道這件事。
他隻能猜測那是一個積水灌滿街道的暴雨天。
梨海市偶然會有那樣的雨。
在那一天,五個遇難者的血混進了積雨裡,就好像把整條街道都染紅了。
醫學專家的妻子在那場車禍中亡故,自那以後他把獨子轉進了朋友的私人醫院,才終于搶救下來。
這些事情,羅彬瀚是後來慢慢知道的,在和那個孤僻家族交往的數年中逐漸湊齊了整個經過。
而當他第一次和母親跨入病房時卻什麼也不清楚。
他的母親輕輕推開門,叫了一聲那孩子的名字。
當時的病房裡隻有一個病患。
他坐在靠窗的病床前,緩慢地望過來。
在第一次看清楚對方的臉時,羅彬瀚的心在胸膛裡怦怦狂跳。
他縮到母親身後躲藏,但仍在觀察病床上的同齡人。
那是一雙死人的眼睛。
他在心裡想。
铿。
親近着死亡、視死亡為尋常的眼睛。
铿铿。
漆黑而又突出、蜻蜓一般醒目的眼睛。
“……那聲音是?”加菲說。
羅彬瀚從自己的思緒裡驚醒。
他仍然聽到“铿、铿、铿”的怪響,仿佛某種沉悶的金屬撞擊。
他從船上站起身,朝着前頭的河岸張望。
他看到一列高大的士兵,渾身穿着厚重甲胄,正延着河岸結隊前行。
它們沒有發出任何口号或語言,隻有生鏽的金屬護腳落在地上,發出铿铿的沉重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