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査傷口,則見斷口平滑,軀幹雖裂,髒腑竟是凍在原處,未曾落出,定為利器疾斬所成。
其中尤有一傷,乃是由臀及口,将之橫切而斷。
烏喀本為幼豚,體高不及陸人膝頭,縱以僬民身量,亦可俯瞰其背。
若持利刃殺之,自當提刃刺背,又或割頸放血,如此平切橫斬,實是大違常理,荊石既察此節,心中暗暗一沉,但覺真相未明,便不胡思亂想,隻将此事說與廢舟,問道:“先生國中祭祀海神,可有這般屠牲之法”
廢舟搖頭道:“我國中祭祀與陸上不同,素無進獻三牲之禮。
”
荊石應得一聲,目望殘屍良久,終是将之歸于籃中,蓋上席布。
往出洗淨手面,又歸廢舟處問道:“事已至此,不知廢舟先生心中何計”
廢舟拄杖徐行,踱步屋中,許久後方坐桌前緩緩道:“我國中之民,但逢元壽将近,必自心中有感,便往死事吏處挂名以待,罕有疏錯之時。
但若天時驟變,海上遇險,亦有壽數未盡而早喪者。
死生往複,本是尋常之事,雖憾烏碼死于陸上,不及收斂歸海,但他日升雲落雨,也是一般落葬。
大人不必以此為懷。
”
荊石聽他一番話說來,言下所傳之意,竟欲将此事輕輕帶過,不複追究,心中不免愕然。
當即出言道:“若為意外亡故,自是人力難為。
但今所見之事,乃是**加害,廢舟先生何故不理”
廢舟白眉微聳道:“大人想是聽了骨兒碗那渾兒所言,方才由此斷論。
那渾兒素來心急莽撞,言語多有誇張,大人亦不必然信之。
”
荊石道:“我非聽他所言,是見烏喀死狀如此,絕非猛獸絕懸所緻。
它既死因出奇,恐怕烏碼亦非失足而亡。
”
廢舟沉吟不語,俄而應道:“大人可曾想是烏碼殺得其畜,其後再失足落崖我島上雖多村人,亦有如骨兒碗野居者十數人,或許烏碼失足墜亡,其畜亂闖别處,卻被途徑之人所殺。
”
荊石微微皺眉道:“他蓄養烏喀多時,何故殺之至于烏碼先死,烏喀後為外人所殺,此事未免巧合。
先生若覺如此,亦可召集島上野居者,逐一問之,便知分曉。
”
廢舟搖頭不應,又道:“大人若欲如此,也無不可。
”意态卻甚淡然,竟是分毫不以為意。
荊石雖是秉性淡泊,不喜于人争執,未想廢舟卻當真視生死如無物,又逢頭疼體病,一時胸中郁氣壘結,暗火悶燒,凝眉道:“先生今既不查此事,日後再有他人橫死,又當如何”
廢舟垂目半瞑道:“若真如此,實我島上數百年未遇之變,恐怕非是島人所為,老朽年邁昏暧,但聽大人做主。
”
他既處此言,荊石亦無言語可應。
但想怒急火燒,終歸于事無用,便自收拾心神,仍以常态道:“既然如此,我當自往查之。
但若逢猶疑,問以先生,還望能得相告。
”
廢舟應道:“自當知無不言。
”
荊石默然點頭,又道:“烏碼本為島中死事吏,今既暴死,先生欲擇何人替之”
廢舟道:“我本囑意大小桃花接任死事吏、藥事吏,今雖事起突兀,亦無更佳人選。
方才已叫大桃花收拾行裝,今夜即遷林中角樓,接任死事吏。
”
荊石未想他擇人換任,竟是這般雷厲風行,而村中諸民雖是聚而紛議,卻少見悲戚之态,益覺此國輕視死事。
他畢竟外人,無由強涉民風之事,隻得道:“便聽廢舟先生安排。
”這才起身請辭。
出得廢舟門外,正見大桃花身背行囊,與小桃花互抱相撫,依依告别,狀甚不舍。
當下靜立門前,遠遠相望,及至大桃花離村而去,方才歸入官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