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眉目含霜,神情倨傲,渾不似及笄之齡。
身着豔紅短褐,卻又無褲無袖,袒臂裸腿,赤足光頸,極是大膽暴露。
其臂、腕、腿、胫皆戴鱗紋銀環,銀鍊纏腰,左懸玉螺,右挂銀剪。
發蜷且短,僅及背胛,又以紅繩束辮環頸,串以砗磲、珊瑚、海珠諸物,望去琳琅花豔,既是花俏漂亮,也頗氣勢淩人,大異東域女子。
這女郎光足袒肩,見得荊石在場,亦無羞怯之意,冷冰冰橫目相看。
但見她膚色如雪,顴高颌尖,生得一張瘦小菱面。
兩道彎眉既細又高,揚在一雙丹鳳眼上,益顯矜恃,縱有楚楚美貌,反叫人不敢親近。
荊石與她對視片刻,見是個素昧平生之人,便即退開兩步,轉頭避視。
那女郎亦不理睬他動作,顧自上前對珑姬道:“娘娘,今日巡島已畢,可歸半冥城複命。
”
珑姬見得這女郎近前,臉色卻是柔緩幾分,點頭道:“既然島上無事,你與大黑金鼓先回城中便是。
”
紅衣女郎道:“娘娘何故不随我等同去”
珑姬回道:“今遇故人,叙些舊事。
紅瑚,你看旁邊這位郎君,便是我當年北上時救得的小兒,昔時曾與你提得幾句,可還記得此事”
紅衣女郎聽她此話,方才轉頭多看一眼荊石,面如寒玉,目若凝冰,意甚冷淡。
将荊石上下掃得一圈,揚眉道:“這位想是荊郎君。
”
荊石面色不動,照舊回禮道:“見過紅瑚真人。
”
那紅瑚聽他見禮,臉上仍是半分不露笑貌,一手支腰,昂頭斜視道:“曾聞荊郎君年少才高,多得娘娘贊譽,今日相見,倒也未見出奇。
荊郎君今為大舉試生,還望好自為之,勿叫娘娘難作監察之職。
”
荊石尚未應答,珑姬已是轉頭揚目,輕輕瞪她一眼道:“妮子無禮,怎與外頭郎君這般說話往日宮中見你指教後輩,分明似模似樣,如何到得陸上,卻似要吃了生人。
近日我也不曾說你,又是何故與我置氣”
紅瑚遭她訓責,口中唯聲應是,臉上卻無半分悔意,兀自眼望荊石,意甚不善。
荊石與她萍水相逢,實不知她何故這般厭己,當下假作不覺,隻往旁退得半步,匿在珑姬身後。
紅瑚見他舉止,臉上更是變色,忽而甩首轉身道:“我且歸去複命,娘娘也當早回。
”便一踏足,身乘紅雲而去。
珑姬看她說走便走,又是長籲短歎,轉頭與荊石道:“此是我門下弟子紅瑚。
她本陸上漁家女兒,父母因難亡故,由我抱上島去,算來已逾五十載。
她因生父早喪,多受叔伯欺淩,自小厭惡男子,非是獨對子蘊無禮,子蘊亦不必介懷。
”
荊石道:“不妨。
”
兩人本在話頭,陡遭紅瑚一斷,便複無言。
珑姬仰首望過天色,忽将手中花枝遞與荊石道:“此花方才引得地中靈氣,可驅陰濁魔祟,子蘊攜去養在房中,晚間便可安眠無憂。
”
荊石雙手接得梅枝,回禮稱謝,問道:“赩仙何故知我夜夢之事”
珑姬微笑不答,俄而輕道:“想是山中貓兒頑皮,與子蘊開得幾個玩笑罷了。
今既有我在此,想是不會再來。
”又道:“今日天寒,子蘊當早回村中,勿要逗留野外。
去吧,我不耽你的時辰了。
”
實則荊石自與她同行以來,雖在雪中漫行,卻是周身暖融如春,未覺絲毫冷意,想來其暗中施法所為。
她此刻偏說天寒,自是婉言辭别之意。
當下稱事請退,待她點頭默許,方才往回路走去。
行處兩三步,到底心事難抑,蓦然回首道:“我尚有一事欲問赩仙。
”
珑姬微微一怔道:“子蘊但問無妨。
”
荊石欲言而止,到底心中猶豫不決,良久方道:“昔年赩仙送我入青山都,是先往玉幾山洞府,又遣靈鶴送我入小仙鄉。
”
珑姬颔首道:“是。
我久居南地海島,既入青山都,自當先往蒼莨宮拜會掌教。
再者露蘭國疑有巫族作亂,茲事體大,是故要請掌教問鑒占之,蔔問吉兇。
其時我将子蘊留在宮前,便是随童子去乾天殿中問鑒。
”
荊石道:“當時赩仙去得半柱香時辰,想是正于宮中問鑒,後頭出來送我時,舉止似和先前有些不同。
”
珑姬詫然道:“是何不同”
荊石遲疑不應,雙目端望珑姬,但看她臉色如常,毫無僞态,方才直言說道:“赩仙出宮門時,曾與童子作别,其後童子歸入洞中,赩仙獨在門前。
其時我立于洞外百步處,曾見赩仙側對宮門,目望南面,以袖拭面。
”
他說到此處,又複猶疑片刻,方才道:“當時我遠處所見,赩仙似在落淚。
不知是何緣故”
珑姬面色澹然,側首望空道:“我不曾記得此事,想是子蘊看錯了。
”
荊石嗯了一聲道:“是。
其時天色昏暗,應是我走眼錯看。
”又對珑姬躬身作禮,方才轉頭離去,行出十幾步,再回首看兩人原先立處,已是芳蹤渺渺,唯餘亂雪枯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