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暈乎乎喝了半碗清水,又同荊石啟程往山中行去,依着遠近将山内數座大湖看過,又費一日光景。
此時兩人已攀至西峰,離牧場村落俱遠,實無片瓦足以遮身,荊石便自行囊中取出粗索麻布,覓了兩棵粗木挂作吊床,以此将就一夜。
他兩人宿處居于偏峰,遠離深山密林,又有骨兒碗在旁護衛,倒也不懼野獸夜裡伏擊。
翌日醒來,又往西面穿行,每逢山嶺陡險,絕不畏難繞路,甯可是攀坡越崖,也不肯漏觀地勢,不知不覺間已将島南諸山走遍。
骨兒碗初時隻道荊石是普通巡島,尚未覺出不對,到得第四日清晨,見荊石仍無歸村之意,再也忍耐不住,直言問道:“新官兒,你這幾天到處亂走,究竟有何好看”
荊石一面收拾吊床繩索,一面回道:“無何好看,隻是随意走走。
”
骨兒碗卻不依他蒙混,徑自跳起身來,攀住他肩膀道:“你随意走走,倒跟扒地找果子似的仔細俺不信不信”
他雖不若内陸成人沉重,到底也算不得輕,忽地一抱,立刻将荊石也拽得晃了晃身。
幸而他兩人身旁便是一棵粗樹,荊石當即伸手撐住身形道:“我在熟悉地勢,自然看得仔細些。
”
骨兒碗見他撐得吃力,倒也難得老實,自行松手落地道:“你要熟悉此地,看看幾處要點便是,何必四處亂跑,鑽到這野地裡來若欲尋果尋藥,隻管與俺說了,俺代你去取,可不方便許多莫非是信不過俺的本事”
荊石自是搖頭不認,但見骨兒碗糾纏不休,才道:“耳聞不如親見。
總要親眼看過,才知有無遺漏。
”便再不理會骨兒碗吵鬧,顧自收拾行囊,又複啟程北上。
哈牟娑落島地勢北陡南緩,故而村落皆在南面,而腹地峰嶺多聚于北。
兩人越往前行,則越是崎岖陡峭,又無村落補給,更是費時曠日。
期間偶遇林中野居的僬民,見了荊石模樣,俱是驚奇萬分,上前攀話。
這等散居者本來是野性難拘,方才出來餐風露宿,更不懂内陸官話,便賴骨兒碗從中翻譯。
荊石在旁靜聽,因先前數日留村,對僬僥國語頗多讨教于廢舟,竟也能聽懂七成。
如是北行周遊,轉眼過去半月。
山中林木蕭瑟,霜風肅殺,刮面時隐隐生疼。
兩人一番辛苦,好賴是将外圍山麓粗略走遍。
如此繞着深山絕峰兜了一圈,眼看将近東泉村地界。
這日晨起,骨兒碗自樹上醒來,低頭不見吊床上荊石。
到處尋覓,方見對方坐于林中,身前正對一樹樁,上置大張竹紙,手中握了小筆,凝神往紙上塗繪。
觀其筆鋒捭阖,并非寫字撰文,倒似在繪畫何物。
骨兒碗撞見此景,登時來了興頭,悄沒聲溜下樹來,提足往荊石身後蹑步。
他走到近處,瞧見荊石手中握一竹筆,通體青翠,長粗皆近尾指,大異陸中寫字的毛錐毫筆。
小巧有餘,方便不足,若用以書法丹青,未免太難馭力,難得施出好字好畫。
而荊石執筆手法亦與尋常不同,并非豎筆懸腕,乃以拇指、食指、中指握管,腕靠于樁,側筆慢慢在紙上劃線。
他雖埋首繪圖,也未渾然忘我,一聽身後踩踏落葉之聲,當即停了筆頭,轉頭看向骨兒碗道:“何事”
骨兒碗身為僬僥野民,雖學得内陸官話,識字寫文的本事卻甚稀松,更遑論丹青之道。
此刻見荊石以三指運一小筆,亦不覺如何稀奇,隻探頭探腦道:“荊官兒,你清早不睡,卻在畫甚玩意兒”
荊石也無遮掩之意,稍稍側過身子,讓骨兒碗上前瞧個明白。
但見那樁頭的竹紙上畫得圈圈圓圓,細緻清楚,然而非花非鳥,渾不似個像樣的物件。
骨兒碗将腦袋左擺右歪,也未琢磨出此圖原物,不禁搔首道:“新官兒這是畫得鬼臉兒”
荊石道:“是地圖。
”伸手在紙右邊某處點道:“這是我們現在所處。
這是東泉,這是牧場。
”如此連指十數次,皆是他們沿途所經之處。
骨兒碗畢竟久居島上,初時未解其中門道,一經荊石指點,當即悟得關竅,對圖比照,啧啧稱奇,俄而指着圖中一截虛線道:“新官兒,你這畫得一圈一圈,又是何意此地又無水源,這道道畫得恁也礙眼。
”
荊石擡目看了看他所指線絡,略微笑笑道:“這是高線,斷線越密,便是地勢越陡。
我現下不過畫張草圖,标得幾處高地,是以你看不懂。
”
骨兒碗歪首再看,仍覺暈暈乎乎,咋舌道:“你陸人畫張地圖,也恁多講究,看着忒也勞累。
”
荊石搖頭道:“此法是我養父所傳,并非陸人都如此繪輿。
我生平所見,似獨他一人如此作圖。
”
骨兒碗道:“你父卻是個怪人。
”歪頭瞧得一陣荊石作畫,又忍不住拿棍戳他道:“新官兒,你陸上之人,不從水生,卻打人肚子裡出來,豈不擠得慌那是怎生回事,你且與我說說。
”
荊石看他一眼道:“我也不曾生過,如何知道”
骨兒碗道:“你今不生,日後也要生得,豈不當早些打聽打聽你既有爹,那便有娘,尋娘一問便知。
”
荊石聽他言語天真,百無禁忌,一時亦不能對,俄而才道:“我自小遭父母所棄,不知身世,是養父撫育。
他亦終身不娶,未有偶伴。
”
骨兒碗一聽此言,大是失望,又道:“那你養爹是甚模樣”
荊石道:“也無甚可說。
他是個鄉間隐士,以往似曾做過些學問,後來便隻躬耕田園,很少言語。
我剛滿六歲時,他身上重病發作去世了。
”
骨兒碗本來意頭甚高,聽得荊石所言,卻将毛爪擱在荊石膝頭,拍得幾拍,似有安慰之意。
再同荊石言語,卻多幾分規矩,小心翼翼道:“新官兒,這般說來,你雖是陸人,卻是自個兒長大的,倒也跟俺島上沒甚不同。
”
荊石卻搖首道:“也非如此。
我雖少年失怙,又逢一場大難,幸遇南海修士相助,方免遭人殺害。
其後遷至外地居住,也多得一戶人家照拂。
若無這般僥幸,今日當不在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