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冥城,則由祭司處置。
廢舟既出于城,自幼甚有靈慧,便從祭司學執諸般事務,及至成年,适逢哈牟娑洛島前生事吏亡故,便前來頂替其職,迄今亦有百餘年。
諸島三吏當中,多數如他一般來曆,亦有少量本為島民,被其前生事吏選中,送往半冥城中受訓任職。
僬民另有一項異處,稱作是思鄉之症,卻與陸人情懷大不相同,是但凡出生于島者,若久離不歸,則終日恹恹不振,茶飯不思,終緻病亡。
而若生于半冥城,固無思島之症,其壽數卻多比島民為短,僅與陸人相類,七十而健者罕有,二十而亡者不稀,是以城中居民亦不乏自願遷島者。
兩人一路走來,将那半冥城中諸般情形說了個大概。
另又講了島上每年當向城中繳貢,定例是糧食、果蔬、牲畜幾何。
諸般事務若在陸内,少不得要費許多人力物力,但因僬民人寡性樸,須納的貢賦又非大數,便每年從公田、牧場内籌集,倒也并不如何難做。
該般事務先前由生事吏廢舟操辦,而今荊石既來此任島官,自然要包攬一應職責。
好在哈牟娑洛島納貢之期定于每年六月,今年早已辦過,一時間倒也不急于籌備來年之事。
荊石此來任職,于僬僥國乃是貫行典例,引陸人為官,以表對中土天子之敬,而于荊石自己卻是應大舉正試,以此政績而定優劣。
他從登島至于此時,雖對僬僥風土稍有了解,卻仍不知自己該有何為,聽聞廢舟說起歲賦之事,便料想也是自己這期年島官的考績之一,便對其中詳情額外追問兩句,廢舟亦是知無不答,對島上物産之性說得極是詳細。
待得圓月上梢,星河貫頂,已能聽聞遠處風呼濤響。
再行一段小徑,則林盡灘塗,視處曠袤浩渺,乃是茫茫大海。
是夜方經大雨,凝雲盡潰,又是海升明月,星羅天穹,波浪間碎光萬點,燦燦如銀,雖無燭火照明,足以視路識途。
四人走至海邊,便見大小桃花兄弟自林邊樹下拖出一艘小舟,推至海邊,廢舟、荊石先行登船,兩兄弟推舟入海,再跳上舟尾搖撸劃水。
此時潮水大漲,将原先的大半灘塗淹沒,他兩兄弟又劃得熟練,不多時已離島數十丈。
四人自離村至出海,始終是向東而行,此刻漂流浪裡,迎面便見一輪銀盤将升,漫眼月輝清寒。
海穹相映,幽氛怆迷,飄飄然似淩雲飛霄。
那滿月懸于海濤之上,看去倒比平常大了幾分,引得荊石久久相望。
正自看得出身,忽聽身旁廢舟道:“大人可是起了思鄉之心”
荊石收了目光,搖頭道:“沒有,隻是以前不曾見過這樣的海景。
”又看向對方道:“廢舟先生何覺我在思鄉”
廢舟微笑道:“愚朽雖為野國陋民,也略知陸上文典。
遊子遠行,身無故土之物,唯此一輪明月如舊,何能不有所思呢”
荊石道:“如舊的非止太陰,晝時太陽,夜時辰星,皆是天下共見,何以唯獨睹月而思”
廢舟略略一想,側目望月道:“想是夜深人靜,更易多思。
而月有圓缺,不能常如一态,更起傷情之故。
”
荊石默然不評。
兩人各自觀望海天,忽聽身後大小桃花兄弟唧唧直叫,循其指處望去,卻見北面浪間銀光點點,似月華,似碎雪,然而浪止不聚,觸水不融,顯是另有實物。
廢舟見此情形,當即道:“此即海沫,大人可留神細看。
”
說話間,木舟已朝那銀光閃爍處駛去。
荊石身倚舟欄,凝目相望,待得近至三四丈時,方才看清那銀光原是十來枚白丸,大小約如蚌珠,瑩透通亮,酷似雲晶海母。
其分明無鳍無眼,而能出沒濤浪,不散不沉,卻不知究竟是生物死物。
他顧自觀看,旁邊大小桃花卻已翻開舟下暗艙,自裡頭取出網簍之物,那網兜細細軟軟,眼孔小如豆粒,竟似以毛發織成,而内骨藏以柳條等韌枝,伸縮收展甚是靈活。
當下兩兄弟一人駕舟,一人執網,待行到進處,便将那網輕輕撒在銀光彙聚處。
那十數小丸看去光滑無比,甫一沾網,卻似塗了層漿糊,牢牢固在網底,被小桃花一個不漏地連網提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