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雅萊麗伽沒有睡着。
她考慮着姬藏玉的話,還有自己前夜所做的怪夢。
種種迹象都顯示那個夢與姬藏玉出現在她的牢房裡有密切關聯,但她還尚未弄清楚具體的因果。
她還想起了自己入獄的那一天,她是如何第一眼發現自己腹部的紋路:柳枝、菱奴草與蛇蛛的組合,那詛咒名為“孤婦之泣”,是理莎法對私通的侍女們施以懲罰所用。
這詛咒未有已知的破解之道,即便真的存在,也定然極難獲取。
雅萊麗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有生之年找到辦法,又或者隻能孤獨無靠地讓這一脈消失。
她思潮起伏,同時發現姬藏玉睡得也并不安穩。
他不像前幾日那樣安靜,而是頻繁地翻身、呓語,雅萊麗伽聽到他模糊地呼喚着幾個名字,其中出現最多的一個發音像是“紅胡”。
他像在某個動蕩的噩夢裡徘徊,時而揮手亂抓,時而像在追逐某個影子,最後他甚至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動靜差點讓雅萊麗伽以為他被自己的夢驚醒了。
她看向姬藏玉的臉,卻發現他眼神迷幻,猶在夢中。
他的夢遊行為讓雅萊麗伽馬上聯想起昨夜,可這會兒姬藏玉的表現又很不一樣。
他明顯沒有意識到雅萊麗伽的存在,隻是專心緻志地盯着腳下的地面。
一層淡紅的陰影在他臉上彌漫,漸漸凝聚成羽毛般的花紋。
姬藏玉久久地站立着,不明白緣由的雅萊麗伽隻能靜待觀察。
直至曙光鑽進窗口,她才在朦胧睡意裡感覺到姬藏玉動了一下。
“抓着了。
”她聽見姬藏玉說。
那話語驅散了她的睡意。
她擡頭張望,隻看見姬藏玉的右手微微擡起,指向空無一物的地面。
他的手掌中什麼也沒有。
他還在夢中。
當雅萊麗伽這樣想時,姬藏玉空蒙的眼睛卻轉動起來。
他用一種剛睡醒似的眼神環顧牢房,然後很不習慣般抓起自己的頭發。
“紅瑚,”他語調麻木地對雅萊麗伽說,“梳頭。
小冠。
”
雅萊麗伽輕搖尾巴,饒有興趣地盯着他。
她目睹姬藏玉臉上的紅紋淡去,而眼神卻慢慢變得清醒起來。
他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對雅萊麗伽說的話,目光開始漂移不定。
“梳頭?”雅萊麗伽故意說。
姬藏玉有點僵硬地甩甩袖子,走回屬于他的牆角坐下,背對着雅萊麗伽不動了。
雅萊麗伽原本無意多追究這件小事,可她越是盯着姬藏玉的背影,就越容易注意到他那滿頭黑發有多淩亂,那顯然是由相當拙劣的修剪手法導緻的。
牢獄之災已使雅萊麗伽鮮少關注自己的儀容。
她沒有像樣的洗漱工具,隻能靠着極為有限的水源來維持衛生,同時也善用每一個獄卒拖她出去的機會。
盡管那會讓她傷痕累累,但在事後卻經常能讓她得到一些額外的清潔機會。
烏頭翁不是真的想殺了她,更不會讓她死于傷口感染之類可笑的理由。
為了那勢在必行的複仇,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忍耐一切外部環境的糟糕。
然而,當她認真打量起姬藏玉時卻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她的新室友在衣着上可謂是纖塵不染,甚至找不出一滴血迹,可唯獨那頭短發四處亂翹,如同被巨鷹洗劫過的鳥窩。
她應該忍耐。
雅萊麗伽這樣告誡自己。
和一個未知的新盟友必須保持合适距離,可她發現姬藏玉的身上實在太幹淨了,這種反差比純粹的地獄更加令她難以容忍。
她最終還是開口了,用盡量若無其事的口吻說:”你的頭發很亂。
“
這話題當然是突兀的。
姬藏玉回頭詫異地望了她一眼,又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雅萊麗伽估計他是把它們捋平,但手法卻很拙劣:他老是毫無章法地亂扒,或者直接從發尾那裡梳起,倒好像以為自己頂着一頭長發似的。
當他把手收回去時,那頂上的發絲翹得更厲害了。
“行了。
”姬藏玉說,看來不打算再繼續掙紮。
他的表現終于讓雅萊麗伽感到忍無可忍。
她主動站起來,邁過中線走到姬藏玉面前。
“你應該盡量顯得整潔。
”她說。
姬藏玉的表情顯示他并不覺得這件事十分重要,于是雅萊麗伽耐心地予以勸說,告訴他形象的修飾能争取枯葉夫人的好感。
一個整潔、完美的形象顯然在談判上更有氣勢,證明他對眼下的情況遊刃有餘。
而倘若頂着這樣日益糟糕的一頭雞窩,就連維拉爾也會認為他是因為飽受驚吓才會日益邋遢。
總而言之,儀容乃是戰術的必然組成。
她的話讓姬藏玉有點将信将疑。
直到雅萊麗伽提起維拉爾,他才終于做出了讓步,同意讓雅萊麗伽幫他稍微梳整下發型。
雅萊麗伽用手指幫他捋順那些翹起的碎發。
她原以為要跟許多打結作戰,結果卻發現姬藏玉的頭發就和他的衣服同樣幹淨,它們的不馴跟空氣裡的灰屑沒有任何幹系,純粹就是不願服從管教。
雅萊麗伽一遍遍地把它們按下去,又在十秒内看着它們倔強地反抗着星球的引力,把尾端高高翹起。
她接連試了好幾次,不得不承認在沒有其他工具或藥劑幫住下無法達成自己預期的效果。
而這時姬藏玉已經俨然要睡着了。
他似乎完不怕雅萊麗伽趁着這個機會把他的腦袋送出鐵欄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