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願望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當雅萊麗伽初次遇到底波維拉爾時,對方的言語是那麼的令她驚奇而震動。
那蒼白的男性,就像他聲稱的祖先底波維拉一樣,穿着猩紅色的長擺禮服。
禮服的樣式很古典,甚至于有點像裙子。
在雅萊麗伽的記憶中,那種樣式是過去斐蘭凱爾的貴族們所鐘愛的,顔色則毫無疑問象征着他的祖先——并非第一代的長女底波維拉,而是她那開創了末日聖堂的同名後代。
他們在山邊相遇,第一眼就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某些特質。
在那之後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因為當他們第一次談話時,底波維拉爾真誠地說出了他的願望。
“雅萊,”他說,“我不打算回到樂園。
”
雅萊麗伽好奇地盯着他。
她很少遇到同族,但記憶告訴她絕不會有一個福音族不渴望回去。
但底波維拉爾沒有撒謊。
說這些話時,他始終用真摯、深情而憂郁的目光注視着她。
“我們應該在這裡重建樂園。
”他像許諾般低語道,“我們自己的樂園,不要再像三姐妹們那樣分離,也别像‘深紅維拉’那樣屠戮同胞。
在最終之日到來前,我們應該團聚在一起,這就是末日聖堂的意義。
”
他珍珠般蒼白的頭發在山風間顫動,令雅萊麗伽相信他的确是維拉之血。
而他的神态與語調毫無作僞,令雅萊麗伽所掌握的一切知識和經驗都肯定他的誠實。
維拉爾是真誠的,當時是真誠的,甚至把她扔進牢獄後也是真誠的。
在那三十四次充滿暴力的折磨間,雅萊麗伽已從憤怒與狂躁變得冷靜成熟,反複審度自己緣何落到如此地步。
她終于明白自己被那重歸樂園的渴望沖昏了理智,從未仔細考慮過維拉爾是“維拉之血”的事實。
長女底波維拉,因其另一位母親的血統,是三姐妹中唯一懷有巫師才能的人。
她既是福音族也是女巫,因而得以同時把兩種力量傳遞給後代。
她的女兒按照女巫們的習慣,繼承了“底波維拉”之名。
第二位維拉在巫術力量上比母親更出色。
依賴着超凡之力,她曾一度成為所有福音族的希望。
為了尋找樂園之路,她打開自己,傾聽世界,随後便聲稱最終之日必将到來。
他們要逃離那無盡的毀滅,那就必須團結一緻,逃向光明的樂園。
樂園。
樂園。
這個詞讓福音族們前赴後繼,急急奔向她的懷抱。
近乎九成的福音族來到她所建造的聖堂,迎向他們的則是由刀斧和女人肢體拼湊成的“舞妖”們。
他們被肢解、剁碎、焚燒,最後填滿聖堂中央的空洞。
當這一切完成時,玉座上的底波維拉走下台階。
如淺溪般的血水塗紅了她的裙袍,從此她和她那被做成“舞妖”的母親得以區分。
一個是長女維拉,另一個卻是“深紅的維拉”。
深紅維拉,她殺光了維拉一脈所有繼承福音族特質的後裔,自己最終也消失在那焚屍的洞穴中。
她的行為超出了福音族們所能理解的極限,那是智識的瓦解,魔性的癫狂。
而這一切未曾早早引起雅萊麗伽的警覺,隻不過因為令她身陷囹圄的這一位男性——他甚至連名字都是祖先的陽性變格——根本沒有繼承到福音族之血。
男嗣在女巫們的觀念裡是低賤的。
巫術才能低下,也無法孕育有力的繼承人,因而很容易被當作消耗品使用。
那未必是真的,可底波維拉爾在巫術上确實天資平平,絕無聽到“世界之聲”的可能。
她躺在冰冷的地闆上想着這件事,終于認定底波維拉爾的瘋癫無關乎祖先之血,不過是對“樂園”病态的癡迷。
他從頭到尾不曾撒謊,隻是一個治不好的精神病人。
當她這麼想時,監牢門口發出了動靜。
從獄卒的說話聲中她知道有大人物來了,可那并非底波維拉爾,而是笃笃地敲着木棍的烏頭翁。
他是這裡的常客。
雅萊麗伽悄然側耳,傾聽他和薩缇之間的寒暄。
那半羊人對他谄言媚語,談起了某個被送進來的囚犯。
“哎呀。
”薩缇說,“就這麼一個?您可不必親自來。
”
烏頭翁的聲音總是很僵,像是嗓子裡擠着骨頭。
他用那讓人不舒服的音色說:“他很特别。
你們不能動他。
”
這是一種不常見的“招呼”,尺度堪稱嚴厲。
雅萊麗伽被略微激起了一點好奇。
她耐心地坐着,聽烏頭翁和薩缇閑話,斷斷續續地提起了“流星”和“船”。
好半天後烏頭翁終于走了,薩缇哼着小調走向牢門。
他有意無意地停在了雅萊麗伽牢門前,把拖着的新囚徒放進對面的牢裡,臨走前還對裝睡的雅萊麗伽眨眨眼,像是知道她一直在偷聽。
等他離開視野後,雅萊麗伽才睜開眼睛,觀察對面那個新人。
映入她眼前的首先是一片紅,像底波維拉爾,可體型卻小得多。
她眨眨眼,看清那是個昏迷的紅衣少年。
他一動不動,左臂的袖子底下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