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上陽苑的洛西門,前朝的長樂門、應天門、明德門前的大街;一直到了太子的行駕,進入了東宮所在的重光門之後,才像驟然醒來一般的擺了擺手。
随後,暗中彙聚在各處門樓,在殿閣内待命的東宮衛隊,也在無形的号令聲中,交還甲仗解散歸建。
但太子李弘卻沒有回到光天殿的臨時内朝,或是前往奉政樓繼續處理公務,或是前去寝殿小休。
而是在左右的攙扶之下,主動踏上了東宮中位置最高,視野最好的飛鸾閣頂層。
在這裡,可以清晰眺望到重重宮牆背後,天光普照下的大部分皇城景緻;比如東宮以西的飛香殿、文思殿、莊敬殿。
又比如東面的東夾城内,左右尚書省,少府監、軍器監、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司農寺的所在;而在北面則是風景如畫的陶光園;嫔妃、内命婦停居的曜儀城;宮人、女官和奴婢聚居的圓壁城。
東北角還有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倉,自前朝沿用至今的巨型倉儲地——含嘉倉城;直接通過多條水運河渠上的碼頭,聯通着來自黃河、淮水、濟水、汴河的水運,日夜不絕的漕船往來亦為東都一景。
更關鍵的是周圍空曠、一覽無遺,隻要把守好了下方,就不虞有人窺探和竊聽私密;也成為太子李弘日常躲清靜,或是私下宣洩情緒一二的所在。
當然了,這種程度的防備與警戒,攔不住江畋來去。
「多謝狸生,暗中監護一二。
」太子李弘看着落在闌幹上的貓咪,不由苦笑道:「可是父皇此番,又提出退位居養了,并且命我宣誓對兄弟手足、天家骨肉厚待如初,還要繼續尊奉天後臨朝輔政。
」
「其實我毫不意外,這是遲早的事情。
」江畋搖了搖毛茸茸的尾巴道:「或者說,除卻殿下之外,他還能臨時改換其他儲君麼?隻怕舉朝上下都要群起反對和抗争了;殿下既沒有失德也未嘗獲罪?」
「狸生,真是太過高看,孤的能耐與影響了。
」太子李弘再度搖頭道:「朝野中許多人願意追随和敬奉于孤,也不過是沖着東宮的名頭而已;但若是二聖一意孤行易儲,孤又能比陳王兄更如何呢?」
「那就是殿下你身在局中不自知了。
」江畋笑了笑解釋道:「朝野上下的絕大多數人,可以不支持太子殿下,甚至反對你的主張;但卻不能不本能的維護,這千百年來延續的基本禮制法統根基啊。
」
「你是中宮嫡長子,想要廢除可沒那麼簡單,必須經過一番繁瑣的定罪、上書、抗辯的往複周折,而不是随随便便的一言而絕。
」江畋想了想道:「就以你死後的繼任者,章懷太子李賢為例好了。
」
「就算是把持朝政的天後,也要找一個理由作為突破口;比如以涉嫌謀殺,二聖寵臣的明崇俨之故,從東宮中的臣屬中,攀扯拷打出嫌疑人來認罪,然後,揭發和牽扯出章懷太子,寵近男色諸罪。
」
「盡管如此,還不能輕易言廢,還要編造流言,聲稱章懷太子并非天後嫡出,而是韓國夫人私通今
上所生;令其愈發惶恐、自亂陣腳;乃至東宮人心惶惶,露出更多的破綻和過失,再予訓斥問責。
」
「命人編送《少陽政範》和《孝子傳》,親手手書以為訓誡,使其惶恐不可終日,愈發的進退失據,荒誕頻出;再讓東宮所屬司議郎韋承慶出面,進獻《谕善箴》勸谏章懷太子親賢能而遠小人。
」
「隻待積累了足夠的風評和輿論準備後,就派人揭發太子陰謀,在東宮馬房裡搜出數百具铠甲,作為謀反憑證,」說到這裡,江畋看了一眼太子李弘:「想必殿下東宮儲備的甲械,何止數百具?」
「天後……可真是,處心積慮,」太子李弘雖然早就知大緻内情,但如此一番剖析下來,亦是不免大汗淋漓的抹額苦笑道:「多謝狸生的點撥,孤也突然想起來了,這位韋承慶似乎就在編撰局任事。
」
「當然了,對于殿下,這種過于粗暴的手段和流程,就未免不夠用了。
甚至,連今上都未必能活到,發起彈劾殿下的那一天」江畋點點頭道:「所以,還有一個更加直截了當的法子,可以一勞永逸。
」
「狸生是說,讓孤如後世史書上一般,急病暴亡麼?」太子李弘再度苦笑起來:「孤對此卻也見怪不怪了,隻能竭力預先防範和全盤應對,不給彼此可乘之機了。
如今,應當還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吧?」
「所以,就需要一個合适的理由,将殿下調出守備嚴密的東宮,再制造機會了。
」江畋随之點頭道:然後就見太子李弘的臉色微變,有些驚訝、駭然,卻又變成失落道:「我已應承父皇代封中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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