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戶口流失的責任,最後朝廷的闆子還是會落在,這些治理不力的父母官身上。
而對于豪姓大戶而言,無論是無人耕作收取租佃,還是放出多年的債務無法追回,都是虧大發了。
再加上來自海外諸侯藩屬,大量廉價糧食和物産的傾銷、沖擊;國朝就算遇上災荒,大規模餓死人的概率也不大了。
也逼得曾經曲斷鄉裡、把持民生的豪姓,不得不做出改變和退讓以為維持現狀。
因此牛守吏在小有田産的老家,也是依靠多年相熟的人情羁絆,外加上不怎麼逼人催債的口碑,才留住了一幹佃戶田客;維持了耕讀傳家的最後一點體面。
他随後深吸了口氣,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不知,諸位将士,有何事須得本官協力否?”
然而,領頭身穿大铠的軍士卻沒有說話,直接遞給他了一張州衙批下的行文:“……悉令鄱陽縣上下,全力協同上憲轄内一應行事,不得有誤……”。
看到這裡,牛守吏不由口中泛苦起來。
這顯然就是州衙不敢接這個茬,而直接将蹴鞠給踢到了他這個附郭縣令身上。
要知道他作為地方父母官,迎來送往的事情也接待不少了;但在通常情況下,并不會直接落到他這個附郭縣令身上的。
因為其中對應身份的重要性,也是按照官場規則分為三六九等。
其中最普遍也是最常見,本道三司四使派出來變相打秋風的屬官,隻要自持身正,熱忱相待也好、平淡交接也罷,其實都無傷大雅。
然後是來自京師的各種朝廷差遣,主要是來自尚書省的居多;其中吏部的差遣幹系最大,工部的差遣最為劇煩,刑部的最為瑣碎,禮部的差遣最為務虛;兵部的差遣最為直截了當……
當然了,倘若對方自敢稱政事堂或是樞密院的差遣,那地方官可以毫不猶豫的将其逮捕,并且嚴加拷打訊問。
因為國朝的體制,政事堂和樞密院執掌軍國機要,卻不可越過尚書省對地方發号施令。
此外,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宮苑使,宮市使之類,來自大内的大小使臣了。
地方官可以不用理會,反而如果主動讨好和巴結對方,會遭到士林官場的一至鄙視,如果抓住把柄教訓之還會得到贊譽。
然後除了尚書省之外,有資格要求得到地方配合或是指定協助的,還有主掌國家财計的三司院、乘掌舉國資訊傳達的通政司;以及調理内外分藩諸侯的宗藩院,以及設置軍府的所轄十六衛本衙……
次一等是九寺五監的差遣,其中最重要的是掌天下糧食積儲、倉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祿米供應的太府/司農寺,最不可忽略的則是掌财稱庫藏的少府寺,以及主掌河道水利和關津橋渡的都水監……
但隻能請求地方協力,而無法強令行事。
因此,當他看到“分巡大江各路”的禦史頭銜,以及政事堂的花押和尚書省的符印,牛守吏幾乎要眼前一黑,當場暈過去了。
因為對方來頭也未免太大了。
正所謂是“十殿閻羅,禦史最煩。
”描述的就是這種情形。
如果将來自京中堂院三省六部的差遣事,按照十殿閻羅的座次排行的話,最為重要的無疑是吏部和三司院了,但最為麻煩的卻是禦史台。
而禦史台内部,按照麻煩程度也分三六九等;其中本道直管的監察禦史,相對簡單一些;因為他日常監察任務繁多,從平級的三司四使到各州刺史佐副;作為州縣的數十個縣令之一反而關注有限。
其次比較麻煩的是,那些定期分派本道實習的禦史裡行,他們多是些剛入憲台的愣頭青;又擁有微服暗訪民間和風聞調查的權宜,因此恨不得在地方上能夠揪出點什麼來,作為晉身之途的踏腳石。
雖說這些禦史沒有臨機處斷的權宜,但是一旦被他們抓到把柄,還是少不了一番查證,乃至在考評中留檔。
因此,雖偶有人冒充禦史裡行進行招搖撞騙,卻總也免不了個别父母官賠了錢财又丢臉。
而後,更加麻煩是來自京中的專案禦史;其中又分為兩類情形。
要麼是根據地方突發的大案、要案,或是極其嚴重的申訴事件,而與刑部、大理寺組成小三司;前往本道對于案情進行複審和核查。
那往往意味着一路官場的大地震,就算最後複核和調查如初,還是會有好些個倒黴蛋,因此丢了官帽或是掉了腦袋。
要麼是臨時性的針對性差遣,比如與轉運、度支、鹽鐵、水利相關的定期督辦。
而這位分巡大江各路的禦史,顯然就是後者。
但光是政事堂、尚書省和禦史疊加在一起的字眼,已經足夠壓的他擡不起頭來了。
然而牛守吏又注意到“獸禍妖亂異聞讨捕”字樣,頓時就松了口氣。
光從字面上看,這顯然并不怎麼涉及到他的日常本職;要強行扯上關系,也就是這些偶然傳聞的妖亂和異類出沒,多少導緻了地方的抛荒減産和夏收入庫的延遲;也成為他親自前往督導巡視之故。
緊接着,他不由小心翼翼的再度開口道:“本官一定盡心竭力協從,請問貴官可有什麼指示?”
“在你治下的京江柳氏,可曾熟悉?”這名軍士才微微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