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讓人不顧臉皮的鬧到朔望大朝上去叩阙。
那政事堂内的相公和省台閣官長們有沒有事他不敢揣摩;但是正五品以下的主事、郎官、郎将們,怕有許多幹系人等人摘帽謝罪;
而從來就不是那麼幹淨的京兆府和萬年縣,怕不又有一大票首當其沖之人要腦袋落地?更别說他這個區區的從八品上的禦史裡行,不準要離開繁華上京去什麼邊藩荒僻之處“巡事”了。
因此,待到盤桓好一陣子,背後已經浸透汗水的郭崇濤,重新從恭恭敬敬的内裡拜别出來的時候,已經變了一副顔色而坐上一輛毫無裝飾規格可言的小車,而對着自己馭者兼傔從道:
“馬上啟程去台獄……”
“敢問郎君,去台牢作甚……都忙活了兩宿了……不回家歇會麼。
”
身為傔從的馭手,卻是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當然是去查看獄政露個臉子,好想法子保住我的位置啊;”
郭崇濤很沒好氣的瞪着這名有着親屬關系的傔從道。
“想當初我在家苦讀七年,考入三輔刑科五年學成,輾轉太學任事三年,最後才得以舉債考選谏官入了監院,兢兢業業又抄了五年的案牍五年,才有官長青眼提攜至如今的位階,怎又可以輕言退讓和放棄呢……至少不能讓這事砸在我手中啊……”
然而在他身後迅速閉合的門戶當中。
在送走了最後一名上門訪客之後。
這座家宅的男主人,眉目深刻而形容挺拔俊朗的大夏留京使臣梁彥初,卻是不複當初慷慨激昂的神情,而有些疲倦的端坐下來;
當即就有一名臉上疤痕鮮明而骨節粗大的老仆,手腳利落的端茶奉上。
然而精心調制的香茗被梁彥初捧在手裡動都未動,卻是難解憂色的反問道:
“洛兒現在如何了……”
“用了湯藥和針石之後,已經可以嘶聲叫出幾句日常稱呼,也能進食無慮了;隻是……還是閉着門躲在帳子裡死活不肯見人,但凡奴婢想要近身收拾,便會被打砸出來啊……”
老仆聞言連忙道。
“這也怪不得她的,誰想在現下這個節骨眼上竟然彙出了這種事情,總算是老天開眼……還有人能夠恰逢其會施以援手了。
”
梁彥初顔色沉凝的重重歎了口氣。
“隻是現下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實在是沒法子,過猶不及啊。
對了,我讓你好好清理家門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大都已經安排停當手尾了,就剩下麗娘那兒,還得主上示下……畢竟是陪過來又侍奉過……”
老仆面無表情的這麼說着,卻自有一股血粼粼的殘酷意味。
“這個還要我示下麼,就算是侍奉過我幾次又如何,洛兒就不是我的心頭肉麼。
上元燈會上出了這種事後,她這個傅姆難道不改難辭其咎麼……更莫說是但凡有一分的嫌疑,都不該再有機會靠近我的家宅……”
梁彥初冷下臉來,然後卻又想起什麼補充道:
“台牢那邊雖然有這個郭裡行,但終究是隔了層心思未必完全得力的;你在派人去盯着好了,有所風吹草動都要報上來……相應的東西準備的如何了……”
“救助的恩人固然是沒法馬上弄出來,但是各種用度和打點都不能短少的。
就算之前背景來曆複雜一些,或是有所隐瞞出身又怎麼了?難道不是承蒙他救了洛兒麼;千萬不能落下忘恩負義的口實,讓人看了我家門的笑話……”
“是……”
老仆躬身應承道。
“算了,我還是親自走一遭吧。
。
至少親眼所見一下那位連夜殺賊十數的西席,又是何等人物?”
梁彥初又擺擺手意味深長的道:
——我是分割線——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
與此同時,在被稱為“小诏獄”的禦史監院的台牢之中。
好容易才在呼來喝去的嘈雜聲中,再度迷迷糊糊睡了那麼一小會,還有有些鹹魚傾向的江畋;也穿着不怎麼合身的寬松素服,兩眼朝上的靜靜望着,沒有多少蛛網而還算潔淨的天頂梁構。
沒有腐臭、血腥或是污穢産生的複雜異味,也沒有拷打犯人而整夜不停,足以讓人夜不能寐的慘叫聲;最多就是獄卒往來期間,敲打欄栅确認人頭的動靜。
以及許多人在室内吃喝拉撒,難免産生的一些“天然”氣味。
這畢竟是用來羁押輕微類型政治犯的“小诏獄”,不但人人有一點獲得對外透氣和采光的并排單間;新來的第一頓還吃得不是馊掉的粥食和貼餅;而據老不耐煩的獄吏喊說,每隔十天的休沐之期還有一大桶水提供身體潔淨之用。
再加上左鄰右舍都是一些各有來曆的人物,所以這段入獄的短短時光江畋過得還不算艱難,隻是除了最初審訊露個面之後,一直被羁押在這裡無人問津了;
江畋也由此從自己的記憶深處,以及左近這些臨時鄰居、看守們偶然叫喊和交談口中,或多或少的了解和補完到了這個時代風貌的一點端倪和真相。
然後他就忍不住想要罵娘起來。
這又是什麼鬼扯年代,很黃很暴力的晚唐藩鎮割據呢,廢殺天子如喝水吃飯的大内公公們呢;帝王将向甯有種呼,唯兵強馬壯事之的五代十國群雄紛争呢;
還有那個号稱對外勝率最高,卻要對獨立出去的分裂勢力,稱兄弟之國年年交歲币;号稱稅負和生活水準為世界最高,終其一朝農民暴動沒停過的鐵血皇宋,就這麼平白無故的從根子上沒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