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紙質物件,他頓時一下子就隐約想起來這是作為告身的文牒。
類似後世身份證一般的事務。
然後江畋又想起來這局前身的一些事情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現在正當是封建時代鼎盛的唐朝,還是位于天下精華荟萃所在的西京長安城中;壞消息是這似乎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唐朝,或者說這幅身體所能知道的實在有限了。
接下來,江畋按奈下心中不斷湧動起來的異樣感覺,捏着鼻子忍着新鮮血漿糊糊的腥氣味,而開始抓緊時間搜羅起倒地賊人的全身來。
首先是那已經變得硬挺挺名為三皮兒的矮騾子。
摸過了一身臭哄哄的短衫和滿是污漬的下胯;除了丢在一邊的燈籠和大棒之外,還有一串磨光光的銅錢和一塊刻着粗糙飛鳥紋的木牌,一組打火的燧石,就再也别無長物了。
而被扒開衣裳的屍身粗糙缺少光澤的發暗皮膚上,還有不怎麼規整的山水刺青和陳年的累累疤痕,再加上頭巾和污髒假發下那清棱棱的秃瓢。
這也讓他腦中不由自主的湧出關于對方身份的猜測:這顯然是一個這年代特色的産物——典型京城附郭之地,名為“五陵子弟”、“惡少年”“浪蕩兒”“閑子”的特産。
也就是後世被那些美化成“頑主”“老炮兒”一般的類似存在;但是在這個時代,他們顯然代表了藏污納垢的街頭群體中,充滿罪惡于不堪的人性最下限。
而另一個高個兒賊人老猢狲身上搜獲的東西就更加可憐,除了一把亂七八糟不知用途的破爛玩意之外,就隻有一把麻線纏繞木柄上,寸長刃上滿是油膩的尖頭小刀和一支葫蘆。
于是在把兩具屍體一起送進溝裡作伴之後,江畋又用布條在短棒上捆紮上了那柄寸刃小刀,就成了一個簡陋無比的歪頭短矛;再将璞頭拆下來,一端綁住一塊瓦當就成了個投擲器。
好吧,升級版的遠近防身裝備也有了。
他不由蔚然自歎道:
可不要小看這兩簡陋的玩意。
人類之所以能夠在遠古世代的萬物霜天競自由中脫穎而出,成為食物鍊頂端的萬物之靈;就是因為善于利用工具作為爪牙,來對應各種各樣的情況和變化。
所以随着人類文明拓展的腳步,昔日的百獸之王、叢林霸主,也變成了隻能關在動物園裡人工繁殖,才不至于滅絕的珍稀物種。
而諸如大象、河馬之類的龐然大物,也隻能在黑叔叔的長矛面前瑟瑟發抖。
而在江畋所認識的另一位老友,甚至有過在野外僅憑一把小刀和爬上樹的居高臨下優勢,成功擊殺了鬣狗群的半數,将另外半數驚吓而走的傳奇事迹。
然後,他又拿起葫蘆搖了搖扒開塞子聞了聞,然後毫不猶豫的喝了幾口裡面殘存的液體,那是酸馊而淡薄還帶有了不少雜質的濁酒;但是卻可以平複一些這具身體的激烈運動之後的焦渴和疲憊。
在身體得到了滋潤而松弛下來的下一刻,一張凄楚的小臉突然在他眼前閃過,而讓人變得格外心悸和急切起來。
就好像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馬上就會失去了。
“洛洛”
他不由自主的喃聲念出一個名字來。
然後又有一些記憶的片段蘇醒了過來。
隐約間在一處蘭桂飄香的庭院之中,又有一個嬌俏稚氣的聲音在對自己說:
“我叫洛洛,洛水的洛。
。
你就是新來的先生麼。
。
”
然後江畋頓然又想起來了,那似乎是大唐第一親藩國屬——大夏,常駐長安的使臣府邸中,自己的前身是作為私人推薦而來的西席先生,第一次與學生見面的情景。
然而,這可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的長安城啊,這可是千家萬戶最為美好的上元夜啊,滿城士民百姓歡度通宵達旦的特殊日子;還有許多公人和軍士徹夜巡邏到天明的三元佳節之首。
然而,卻還是在自己眼前發生了這種罪惡滔天的事情。
那個私底下不顧家人的禁止,口口聲聲叫着自己“高先生”的小生徒;那個笨拙的想要裝成尋常人家偷偷溜出來玩耍,卻總有那麼一兩處露餡出來的笨女孩兒;
那個在自己莫名消沉和失落的日子,無心開解過自己的小小可人兒,就這麼在街頭上被劫走了;
就在寶慶寺山門前的場地上看皮影戲而笑得樂不可支的那一刻,自己突然被人給用力撞倒在地。
傾倒的眼角餘光裡隻來得及看見,那是幾個正在手舞足蹈而過的攞面人;他們寬邊的五彩絲線大袍,就這麼往人群兜頭一罩,那小人兒就不見了蹤影。
然後自己的前身就這麼當街瘋癫若狂、不顧一切追了過去的,接着就在這辟巷追逐中,被預伏的賊人給偷襲了。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醒來的話,也許,就在沒有任何也許了。
然而江畋又不免對着自己的前身不免大失所望起來。
這個愣頭青居然沒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和道具,也沒有找人幫忙和接應,甚至和相熟人留個話,就憑一腔熱血上頭的狠勁追過來。
也無怪會猝不及防的被人從背後偷襲,打得滿頭血的丢在一邊了;既然對方敢于當街做出這種事情,卻又怎麼會沒有同夥為接應和配合呢呢。
但是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副差點死去的軀體裡換了一個完全不同世代的靈魂和意識了,也帶來了完全不同的遭遇和結果。
然而随着身體的焦渴與疲憊的緩解,江畋又略微猶疑了起來,難道要就此單槍匹馬繼續追下去;而不是回到大街叫上更多人來幫忙搜尋麼。
然而他很快就苦笑了起來,因為根據這具身體的殘餘記憶,等到自己回頭叫得人手來幫忙,或者是不知道費多少功夫來取信于那些巡街的武侯和不良人,隻怕一切黃花菜都要涼了。
難不成,這一次真要做回從頭莽到尾孤膽英雄了。
而在幽暗的巷道之中,淡淡的妥耶花(茉莉)碎瓣,被踩踏後散發出香氣正在風中彌散。
這也是這個上元節通宵燈會中,被他在與那名儸面人拉扯當中,親手拽斷對方五彩絲滌衫袍上的花串,所能殘留下來的最後一點形迹和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