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運河某個渡口邊上,有許多民夫在搬運木料與石料。
不遠處,一個規模龐大的建築,四四方方的帶着圍牆,正緊鑼密鼓的加緊建設。
民夫們揮汗如雨,哪怕初春的天氣還帶着一絲寒意,卻依然穿着單衣挑土,有如螞蟻搬家一樣。
從占地面積看,不亞于一座小城。
那便是朝廷準備新建的“太倉”,專門用于囤積糧食與食鹽,以應對未來的各種複雜局面。
比如說因為洪水而造成的大饑荒。
穿着便服,看起來跟個農夫差不多的方重勇,指着遠處的糧倉對身邊的劉晏說道:“你看,百姓們為了他們自己的事情幹活,可比修什麼宮殿要積極多了。
在修建宮殿的工地上,監工們隻要不拿着鞭子催進度,民夫們就開始摸魚。
”
其實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這些民夫幹活的積極性很高,跟建設皇宮的那批人,完全不是同一種精神狀态。
方重勇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
“還是右相有高招。
朝廷隻是說太倉将來可以分期借貸給周邊百姓買種糧,并且種子種出不出來包賠。
百姓們就聽從一紙号令就前來建倉城了。
宮殿雖好,但民夫們自己又不能住,當然是不會太上心,此乃人之常情也。
”
劉晏呵呵笑道,替方重勇解釋了一番。
是啊,為了和自己相關的大事而勞作,很多人都願意免費去出把力的。
沒有這種意識的人,早就已經被嚴苛的生存環境淘汰掉了。
太倉建立後,不僅可以抑平糧價,而且朝廷還願意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借貸糧食種子給農民,并且為種子做擔保,确保種下去以後不會絕收。
總算是幹了件喜聞樂見,造福于民的好事。
劉晏就是佩服方重勇這一點。
大的口号喊得少,總是做力所能及的“小事”。
每做一件事,就能把這件事辦成。
汴州這裡的變化,也是一點點顯露出來的。
“人性趨利避害。
推己及人,若是官府攤派徭役,攤派給本帥建宮殿。
估計本帥也是沒有興趣去做的,沒好處的事情誰去做呢?”
方重勇擺了擺手,不以為意說道。
像是建太倉這樣的事情,是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
越是窮苦人,往往越是依賴于太倉的赈濟。
他們想不上心都不行。
反倒是那些世家大戶們,對太倉這玩意相當痛恨。
原因無他,妨礙那些人在災荒的時候囤積居奇。
讓他們沒辦法借機高價售賣糧食,低價買地罷了。
建太倉的時候,如果那些未來極有可能因此受益的人,都不願意站出來幫忙。
那麼等災荒來臨的時候,這些人被餓死也是活該。
天助自助者。
此刻運河已經結凍,汴州的運河渡口,也從冬日的死氣沉沉,恢複到如今的接踵摩肩,船來如梭了。
運河經濟具有極為強烈的“季節性”特征。
運河水位越高,漕運的速度就越快,沿運河各渡口就越繁忙。
如今便是一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擺在眼前。
“今年秋天,誰是騾子誰是馬,就會露出底色了。
”
方重勇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
“右相是說……”
劉晏一時間沒跟上對方的腦回路。
“我們一直在種糧食,但在很多地方,某些人的心思,卻未必在這上面。
民以食為天,缺糧是要出大事的。
等秋收的時候,誰花的心思多,誰沒有花心思,從收成看就一目了然了。
哪個地方缺糧,哪裡就是我們下一步要攻克的地方。
”
方重勇一隻手叉腰,自信滿滿的說道。
平時好好練習,好好做作業,考試的時候就有底氣拿滿分。
亂世已經開啟,不注重發展經濟的割據勢力,都會被慢慢淘汰,不會有任何意外。
正當他想入非非之時,張光晟忽然從遠處急急忙忙的走過來,在方重勇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半天。
方某人那張本來帶着笑意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此事當真?”
方重勇沉聲問道,明擺着是語氣不善。
張光晟抱拳答道:“确實如此,現在人已經被帶到了開封府衙大堂,等候大帥發落。
”
“哼,某現在便要去看看。
”
方重勇冷哼一聲,跟劉晏随意交代了幾句,翻身上馬,便跟着張光晟來到了府衙大堂。
一進門,他就看到滿身狼狽,還被五花大綁的顔杲卿。
此人正百無聊賴的站在大堂中央,臉上似乎還有些淤青,應該是挨過揍。
“都是體面人,何苦弄得這麼不體面呢?”
方重勇看着顔杲卿輕歎一聲,對着一旁準備開口的嚴莊擺了擺手,示意他解開顔杲卿身上的繩索。
“大帥,這件事……”
嚴莊還想辯解什麼,方重勇卻是搖搖頭,堅持要他解開繩索。
不得已,嚴莊隻好抽出腰間的唐刀子,割斷了顔杲卿身上的繩索。
“顔杲卿啊,你來汴州,本帥給你安排官職。
你要走呢,本帥本來也不打算攔着。
但你為何要盜取樞密院的機密地圖呢?”
方重勇抱起雙臂詢問道,雙眼死死盯着對方不放。
顔杲卿不僅偷了方重勇等人花了很多精力繪制出來的地圖,而且還勸說樞密院的樞密編修(管理軍事地圖及文案書籍)盧邁和他一起走。
沒想到盧邁表面上感激涕零信誓旦旦,回頭反手就将顔杲卿舉報,并親自帶着人将其抓捕。
事發被抓,也是陰溝翻船。
顔杲卿無話可說,或者也可以叫“道不同不相為謀”。
“方清,你父親方大帥,乃是忠于國家,忠于朝廷的頂梁柱,顔某佩服之至。
可是你看你,表面上扶持永王登基,實則挾天子以令諸侯。
曹操、王莽,與你同類。
你想做什麼,不需要狡辯,是或者不是,你自己心裡清楚。
顔某盜取地圖為的是大唐,并非私利。
你我立場不同,沒有什麼善惡是非可講。
既然事敗那就無須多言,你隻管砍顔某的項上人頭即可。
”
顔杲卿義正言辭的看着方重勇說道,大堂内的衆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不是說顔杲卿的話有問題。
隻不過嘛,很多事情大家心裡明白就行了,你為什麼要在公開場合講出來呢?
你說出來無論是帶着什麼目的,都是對當事人表達了深深的惡意。
連帶着把一旁的人也給罵了。
顔杲卿算是把那一層遮羞布給揭開了,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難堪。
理想與現實的割裂,始終都是困擾着人們的最大難題,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很多人暫時對大唐忠心,卻又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前途和理想,更不想白白送死。
方重勇有能力有手腕,又沒有廢帝自立的行為。
跟着他做事,沒有政治道德上的負擔,又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隻要方重勇一天不稱帝,那麼這塊遮羞布就可以一直蓋住,大家你好我好,誰也不為難誰。
若是哪一天方重勇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