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天空,巨大的雷聲響徹天地,緊接着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暴雨嘩嘩地下個不停,如同水簾一般,阻塞了人們的視線。
天空仿佛捅漏了一般,積水順着鋪在房頂上的瓦片,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
青磚烏瓦的大明宮,似乎都在哭泣。
顔真卿舉着竹傘,穿着蓑衣,匆匆忙忙的進入丹鳳門,穿過校場來到東朝堂門前。
整個人都像是在水中泡過一般,全都濕透了。
紫色的官袍貼在身上,那模樣看着十分狼狽。
他将竹傘與蓑衣交給值守的宦官,獨自進入東朝堂内,一眼便看到李泌正在跟李琩商量着什麼。
“參見陛下。
”
顔真卿對着李琩行了一禮,他看了看李泌,似乎有話想說,停頓了下,還是什麼都沒說。
“顔相公,王忠嗣過世了,就在前不久。
”
李泌面色平靜的說道,将這個今日剛剛收到的壞消息,告知了顔真卿。
聽到這話,顔真卿悚然心驚,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他面露疑惑問道:“李抱玉沒有處理好這件事麼?某之前千叮萬囑要他好生跟王忠嗣商議,他就沒聽進去?”
如果不是李泌這個人從來不說假話,顔真卿一定會認為對方是在說地獄笑話。
“王忠嗣是自盡的,他不願意讓出兵權。
當着李抱玉和許多河西将領的面,在府衙自盡了,可謂是衆目睽睽。
”
李琩擺了擺手,輕歎一聲說道。
他對王忠嗣印象很好,這個人是沒有作惡的。
将他逼死,實屬造孽。
王忠嗣死得太過剛烈,且目擊者以百人計,如今消息傳得飛快,造成的影響很壞。
顔真卿的謀劃不能說不好,沒了方有德的強軍,拉赤水軍勤王也是一樣,反正中樞不能沒有軍隊支持。
隻是沒想到王忠嗣如此忠誠剛烈,對基哥如此愚忠。
甯折不彎!
好好的“暗度陳倉”之計,如今又是橫生波折,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事之秋也。
“方清正帶兵北伐,若是得知他嶽父被李抱玉逼死,隻怕有轉投皇甫惟明之患。
所以朝廷如何為王忠嗣正名,這件事頗費周章。
”
李泌也歎了口氣,不得不說,顔真卿勸降赤水軍這事真沒辦好,讓朝廷中樞在輿論上很被動,特别是得罪了關中将門世家的圈子。
更别提方重勇這個女婿也不是個好對付的,未來隐患一大堆。
人死了,就要蓋棺定論。
王忠嗣此人,是要在政治上定調的。
李泌認為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絕對不能馬虎。
王忠嗣是忠臣還是叛逆?他的行為是要提倡,還是該打壓?
如果他是忠臣,那逼死他的李抱玉不就成叛逆了麼?
怎麼處理好這個關系?怎樣在不刺激活人的情況下,讓死人走得體面?
在天下人看來,王忠嗣究竟是死得其所,還是死有餘辜;是重如泰山又或者是輕如鴻毛?
朝廷都不能沒個說法,不能裝聾作啞當做不存在。
而且王忠嗣的身後事也麻煩,要不要配享太廟,要不要風光大葬,要不要給谥号,如果要給,那給什麼谥号,這些都是擺在眼前的問題。
“白孝德帶着王忠嗣的棺木,已經在華州鄭縣安葬,就在王氏祖地内。
朕今日招二位愛卿來此,便是商議後續如何處置。
”
李琩輕歎一聲說道。
他其實不想管這些事,卻又不得不站出來管一管。
政務軍務很複雜,不是他能搞得定的。
李琩現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基哥挫骨揚灰。
其他的事情,他都不關心,基本上是臣子們想怎麼辦,他就下什麼樣的聖旨。
一般都不會太過刁難這些人。
見李琩發話,顔真卿陷入了沉默,他的立場很尴尬,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如果要給王忠嗣榮耀,那麼李抱玉等一衆赤水軍将士就成小醜了。
而李抱玉是被顔真卿派人遊說,這才倒戈背叛基哥的。
所以無論怎麼給王忠嗣之死定調,顔真卿都要給李抱玉一個說法,不然以後他說話誰還會當回事呢?
隻是王忠嗣自盡的影響實在是太壞了,顔真卿又與此脫不開關系。
現在在李琩面前,顔真卿不管說什麼,都像是在推卸責任,為自己找補,說了還不如不說。
“陛下,上谥号是必須的。
王忠嗣是因忠于太上皇而自盡,愚忠終究是好過反叛。
朝廷若是不能給王忠嗣正名,那豈不是在鼓勵人人都造反?朝廷的權威不能倒,立身要正。
”
李泌對李琩叉手行禮說道。
李琩看了看顔真卿,詢問道:“顔相公覺得如何?上什麼谥号為好?”
他顯然覺得李泌的話有些道理。
顔真卿沉思片刻,随即搖了搖頭道:“若是給王忠嗣上谥号,那各地投靠朝廷的州刺史,長安文武百官們,豈不是人人都羞憤欲死?李相公之言實不可取。
”
王忠嗣死忠基哥叫忠,那投靠李琩,擁立太子的人,豈不都是“賊”?
這以後大家出去說話都不敢大聲說了。
顔真卿顯然覺得李泌是“想多了”。
是因為長安官宦圈子都在極力支持李琩,後者才能登基稱帝;
而不是李琩先登基,然後再依靠自己的權威提拔新貴,獲得他們的擁戴。
二者的順序一旦颠倒,便如同乾坤逆轉,太阿倒持。
後果極為嚴重。
顔真卿認為,李琩的位置并沒有那麼穩健,替代品也很多,為了給王忠嗣正名而損害執政根基,得不償失。
李琩看了看面前二人,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李泌與長安文官圈子幾乎沒有交集,說話是就事論事。
至于某些人會不會因此“羞憤欲死”,關他鳥事。
而顔真卿是文壇領袖,也是官場圈子裡面的頭面人物,他不得不顧及這個群體的顔面。
王忠嗣若是得到體面,那他們就不體面了,這是個很嚴肅的政治問題,一點也不好笑。
好與壞,是與非,常常就是這麼模糊。
要說這幾個當事人是不是所謂的“壞人”,那麼王忠嗣、李泌、顔真卿這幾個,真沒一個是壞人。
但政見很多時候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顔真卿又何嘗不是在補窟窿呢?
他哪裡能随心所欲啊!
“陛下,給王忠嗣定一個忠武的谥号吧。
如今朝廷和軍隊,需要忠臣。
”
李泌躬身行禮懇求道。
顔真卿立刻反駁道:“陛下不可,絕不可給谥号,更不要說配享太廟,此事要低調處理。
”
二人相持不下,讓李琩都看麻了。
轟隆!
東朝堂外電閃雷鳴!雨下得更大了!
正在商議的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忽然一陣涼風吹了進來,東朝堂的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人是程元振,他對李琩行了一禮,然後湊過來小聲嘀咕了幾句。
李琩的面色,瞬間變得煞白!
轟隆!
又一陣雷聲傳來,閃電的白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