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方重勇談好“協議”以後,田承嗣便馬不停蹄的返回馬邑。
這裡是河東節度使旗下大同軍駐地,同時也是河東産馬之地。
自開元以來,承平日久,邊鎮相對安甯,戰線不斷北移。
如今河東節度使的防區重心,已經從太原,轉移到了更北面的馬邑、雲中(山西大同)等地,與太原相距甚遠,形成了一個狹長的防禦緩沖區。
作為“大後方”的太原城(晉陽),也日漸繁榮,逐漸朝着區域經濟中心的地位轉變。
河東邊軍将校的家眷,多半都在太原城與周邊安置。
原因無他,唯富庶耳。
不過田承嗣算是個異類。
自來河東以後,舉家皆在馬邑城居住。
某種程度上說,也算是為了前途孤注一擲了。
這天,田承嗣頂着寒風從靈州回到馬邑,剛剛回家,堂弟田庭玠與親弟田庭琳連忙上前幫他牽馬。
一身疲憊的田承嗣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有口無心的随意問道:“某去朔方這些時日,河東可有什麼變化麼?”
他原本隻是例行公事一般的随口一問,然而堂弟田庭玠卻面色凝重說道:“薛嵩不知為何,也被調來河東,擔任蔚州刺史,兼橫野軍軍使!近日已經到任!”
聽到這話,田承嗣微微皺眉,随即忍不住一個勁搖頭歎息。
“兄長,薛嵩再怎樣,也不會幹涉我們的事情吧?真要說起來,這橫野軍還要受河東節度副使節制呢?
兄長何故憂慮?”
田庭琳疑惑問道。
他不像田庭玠也有帶兵參政的才能,跟田承嗣能夠說上話,所以對很多事情都是不太理解。
在大唐,任何一個簡簡單單的官職調動,其中都可能飽含深意,決不能等閑視之。
“進書房再說。
”
田承嗣擺了擺手,心中暗叫大事不妙。
無論是橫野軍,還是薛嵩,都很有來頭。
橫野軍在河東道的蔚州附近,目的便是為了“幫助”北面鐵勒九姓,抵抗突厥人。
名為鼓勵撐腰,實則暗暗監視。
橫野軍有兵員将近九千人,其中騎兵數量不少。
雖然比不得赤水軍三萬多人的這種龐然大物,但實力也算強勁了。
而且這個薛嵩也不是普通人。
薛嵩出身将門,乃是薛仁貴之後。
他自幼随父生活在燕、薊之間,有膂力且弓馬娴熟。
為人氣度豪邁,嫉惡如仇。
當然了,這是好聽的說法。
不好聽的說法就是這個人一身蠻力會點功夫,性格比較直,不會鑽營,容易得罪人。
他的父親是薛仁貴第五子薛楚玉,而薛楚玉曾擔任範陽、平盧節度使,
隻是後來被人告發渎職而免職了。
當然了,這也是薛楚玉咎由自取。
他的罪過其實說渎職都算輕了,薛楚玉的真正問題在于虛報軍功,還犯了某些政治上的忌諱,因此失勢。
不知為何,當初方有德與安祿山擔任幽州節度使的時候,卻并未提拔此人。
所以他一直都在河北混得抑郁不得志。
不過皇甫惟明來河北擔任節度使後,卻大力提拔許久不得升遷的薛嵩,并引為心腹。
薛嵩自然是投桃報李,以皇甫惟明馬首是瞻。
薛家是打通了朝堂關系的邊軍家族,其根基在河東。
不知道他是走了哪條門路,反正就是被調到河東,擔任蔚州擔任刺史,同時兼任橫野軍軍使。
這是典型的給人效犬馬之勞,就容易升官得到提拔的案例。
不管怎麼說,薛嵩是皇甫惟明的鐵杆,這完全沒什麼值得懷疑的。
衆人進入書房,田承嗣無奈歎息,對兩人自家兄弟說道:
“皇甫惟明這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用得好啊。
世人皆以為田某投靠了他,被他大肆提拔,在河東擔任節度副使。
可誰又知道,某這一走,盧龍軍便是皇甫惟明直接掌控了。
薛嵩才是皇甫惟明安插在河東的棋子!”
聽到這話,田庭玠低聲詢問道:“堂兄之意,便是皇甫惟明将來會讓薛嵩接應他,對麼?”
“那可不是麼,河北的兵馬從西面出幽州,沿着桑幹河走的第一站,便是橫野軍。
橫野軍駐地,便在桑幹河支流側畔。
控制了橫野軍,河北的兵馬便可以兵不血刃的進入河東。
然後沿着桑幹河繼續向西行軍,可取雲州、朔州。
接下來便可以拿下整個河東!
橫野軍是我們在東面的最後一道屏障,若是橫野軍被皇甫惟明控制,我們則首當其沖!”
田承嗣面色凝重說道。
乍一看,朝廷好像有點“傻”,任由着“亂臣賊子”擔當重任。
但細想就會發現,薛嵩确實是适合在河東為官。
這一手與其說是陰謀,倒不如是因勢利導的陽謀。
很多時候,參與謀劃的雙方,都看得到對手的動作,卻不一定能看透對手的意圖。
等你看透的時候,其實大勢已成,沒有辦法改變局面了。
很明顯的便是,薛嵩出自河東薛氏,家族根基在河東,也在河東有人脈。
朝廷讓他擔任橫野軍軍使,也不過是有人“舉薦”,順水推舟而已。
至于說薛嵩是皇甫惟明的親信之類的“謠言”,現實中是沒法深究的。
因為隻要像這樣随便深究一下,就會發現所有的官僚階層都是反賊。
或者說脫不開幹系。
大家都是混一個圈子的,沒有誰的身份,是真正“清清白白”,毫無瑕疵。
互相聯姻,互相提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便是圈子裡的遊戲規則。
誰敢說自己一點破綻沒有?
太平公主還是基哥的親姑姑呢,基哥為什麼要殺她?
然而,薛嵩得償所願,對田承嗣就不是件好事了,因為現在他已經選擇站在皇甫惟明對面。
最起碼也是明面上不合作不對付啊!
“堂兄是說……河北,恐變生肘腋?”
一邊旁聽的田庭琳哪怕再蠢,此刻也回過味來了。
他壓低聲音,面露驚恐之色。
果不其然,田承嗣微微點頭道:“皇甫惟明在河北布局已經趨近于完備,隻看什麼時候東風漸起了。
某現在唯一不知道的,便是皇甫惟明後台是誰,究竟是哪一位皇子。
看樣子,他們在朝中,頗有些内應啊。
”
書房内各人都是面色凝重,傾覆之下安有完卵。
一旦鬧起來,内戰便不可避免,不确定的隻有這一戰會持續多久。
老實說,田承嗣并不是很看好朝廷,或者說看好基哥。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如今天子已經六旬有餘,太子卻如同傀儡一般,毫無自己的勢力可以接管朝局。
此情形,如同太阿倒持!
天下大亂是必然,不确定的隻是什麼時候,什麼人來辦這件事!
“造反”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