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特别多,長安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時大時小卻一直沒停。
長安城内無論是高官權貴還是升鬥小民,都感覺晦氣,做什麼事情都沒精神。
基哥的心情,也跟長安的天氣一樣,陰郁又令人窒息。
交子的推行還未開始,就遭到很多朝臣的反對。
基哥明白,很多權貴都熱衷于鑄造私錢,隻要鑄造工藝還過得去,大唐官府也就當公開發行的“公錢”在用,不會特意去嚴打。
交子一出,再鑄造私錢就形同自殺,完全起不到從前那種“鑄錢即生錢”的效果。
無論私錢成本是多麼低,也不可能比印刷交子的成本更低,這種淺顯易懂的道理,随便哪個權貴子弟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換言之,交子嚴重損害了這些人的切身利益。
當然了,這種事情隻是暫時困難,基哥也好,右相李林甫也好,也有時間慢慢削平這些山頭,強行推廣交子。
既然已經定下了策略,推行不過時間問題。
長安城内的權貴們,很快就會明白交子的妙處,打不過就加入,在充分理解新遊戲規則以後,這些人也會弄出新玩法!從抗拒交子,到享受交子,再到離不開交子。
基哥一點都不擔心這些人會鬧事抵制。
真正麻煩的是另外一件事!
範陽節度使皇甫惟明派人來長安遞上奏折,明言範陽重鎮不可輕忽,繼任者安祿山逾期未到幽州交接軍務,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請聖人明示此事他應該如何處置,到底應該等安祿山來幽州,還是先去朔方上任把軍務交給節度留後!
防務交接的時候,前任節度使與現任節度使當面交還印信,處理任上的善後事宜,有條件的都要照此執行。
隻有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才會由節度留後暫代。
所以皇甫惟明說的問題,很急切也是正當理由。
這是認真負責的态度。
當然了,如果基哥下诏書,直接說皇甫惟明可以先去朔方任職,讓範陽節度留後先在幽州頂着,那樣也沒有問題。
不過基哥現在首先就困惑一件事:為什麼安祿山離開長安後走了将近一個月,卻還沒到達幽州赴任呢?
要知道,安祿山現在已經不是平盧節度使了,他隻是“兼管”平盧鎮而已。
所以這次赴任,他不能去平盧鎮,也不需要到營州去辦什麼“交接”,而是必須要按诏書宣布的那樣先到幽州,接替前任範陽節度使皇甫惟明。
然後再從幽州發軍令,安排平盧鎮的事宜,将親信調度到幽州也好,調整軍隊部署也好,都是接管範陽鎮以後的事情。
這就是大唐官職輪換流程中,故意留下的“程序正義”。
不照此執行,就是心懷不軌!
因為根據大唐現有的政治框架,所有将領都是屬于國家的,不是屬于某個私人的,隻有節度使招聘的幕僚,才是屬于節度使本人的官職,朝廷并不承認他們在節度使幕府内的正式職務,除非朝廷又單獨任命。
所以調哪個武将到哪裡,那個人就必須要去哪裡,不存在官方程序上那種故意給機會你帶着舊部一起轉移到其他邊鎮的情況。
雖然這種事情常常不可避免就是了,王忠嗣便是喜歡經常帶着舊部跟着自己一起赴任。
這天窗外下着大雨,花萼相輝樓中某個普通的廂房内,基哥手裡拿着一根馬球杆,正在比劃着打球的力道。
他視野餘光看到高力士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于是頭也不回的淡然問道:“力士因何事如此驚慌?”
“回聖人,安祿山……沒有去平盧鎮!
他所在隊伍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河東道晉州北部的霍邑縣,北面就是雀鼠谷南面出口。
雀鼠谷北面出口在介休縣,奴派人打聽過了,那邊沒有人見過安祿山的隊伍,那可是超過五百人的精兵啊!不可能沒人見過的!”
高力士憂心忡忡的說道。
“高将軍是說……安祿山可能被人殺死在雀鼠谷了?”
基哥微微皺眉,将馬球杆放在一張特制的桌案上,面色有些陰沉。
他才下令讓安祿山兼管東北二鎮不久,結果這個胡人節度使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這到底是在打誰的臉?
“讓右相派人去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基哥沉聲說道。
“聖人,查案是一回事,但北方軍務不可不管啊。
範陽乃是大鎮,節度使之位,不能一直懸而不決。
更何況現在平盧節度使之位也空出來了。
”
高力士低聲勸說道。
他這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安祿山是被誰宰了可以緩緩,東北亂了樂子可就大了!
“皇甫惟明不是還在幽州麼,讓他不調防便是了。
至于平盧鎮……先讓皇甫惟明兼管着吧。
等朕騰出手以後再說。
”
基哥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他知道這道任命可能就是某些人所盼望的,但情急之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起碼這道任命能穩住當前的局面。
“對了,安祿山為什麼不從河内道原路返回河北,而偏要繞路太原,走雀鼠谷呢?”
基哥忽然想起這一茬,一臉疑惑盯着高力士問道。
他也是從震驚中回過味來,發現安祿山回河北的路線相當奇怪。
“奴聽聞,安祿山在來時,要帶五百親兵入關中到長安,結果五百河北兵被鎮守河陽三城的方全忠給扣下了,說是節度使兵馬無诏不得入關中。
于是安祿山不得不在神策軍的護送下來到長安。
這次繞路,很可能是安祿山不想再受約束吧。
當然了,當初方全忠也是職責所在。
”
高力士說出了一條不算秘聞的“秘聞”,之前基哥也是有所耳聞,隻不過沒當回事。
節度使入京述職,确實不能帶超過十人以上的親兵。
平日裡潛規則裡面,也不能超過随從六十人。
五百精兵潛入長安,足以辦很多事情了,方有德的做法确實合乎規矩,雖然有些不近人情就是了。
“讓右相查一查方全忠……不,你派人讓方全忠回長安,朕要當面問問他情況。
這件事悄悄進行,不要走漏風聲。
”
基哥壓低聲音吩咐道。
“奴這便去辦。
”
高力士輕輕點頭,轉身便走,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讓基哥心中一陣煩亂。
安祿山,為什麼會被人殺掉呢?還是在五百親兵的護衛之下被殺掉。
這得調動多少兵馬才能做得滴水不漏?
基哥感覺腦袋一陣陣隐痛。
殺安祿山的那些人,今日可以殺安祿山,明日就可以殺親王皇子,後天……那就可能弑君了!
此風斷不可長!
可是,究竟誰會殺安祿山呢?
基哥心中暗暗揣摩,他忽然發現,似乎好多人都有動機殺安祿山,包括方氏父子在内的很多高官,都不太待見安祿山。
邊鎮胡人掌控一把手軍權,本身就是一件極為敏感的事情。
再加上身兼二鎮,更是如此。
或許正是因為安祿山一口氣要掌控東北二鎮十萬以上的兵馬,才讓某些權貴不能忍受,這才痛下殺手吧!
對于基哥來說,死一個安祿山是小,弄明白這些人的圖謀是大!他一定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有些人,就是見不得朕好啊!”
基哥長歎一聲,自言自語說道,心中一陣陣的煩躁。
……
大雨早就停了,不過方重勇并未渡過黃河,而是讓何昌期帶着幾個親兵前往涼州武威城,從武威城内召集了一支數百人組成的“工兵隊”,這些人不是資深老卒就是武威城内的工匠,随行還押運着大量石料,浩浩蕩蕩的來到烏蘭關修橋。
烏蘭關浮橋基座的一頭,方重勇盯着洶湧的黃河水,抱起雙臂一言不發。
古代生産力條件有限,大自然的力量,确實太強大了。
人,不能勝天!
“方節帥,這個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