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門謝客的這段時間,方重勇也不是完全沒見客。
劉晏、第五琦等人,都是三天兩頭的前來拜訪,商議交子之事。
至于楊慎矜,他是負責交子倉庫内絹帛和其他貨物的運作,不涉及到交子發行,所以一次也沒上門找方重勇。
最後衆人商議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來發行第一批交子。
具體就是關中、河北與河東、河南、兩淮、江南、蜀地,分别發行官面上不能互相兌換絹帛,但允許民間通用的六版交子。
由長安統一印刷。
而河西的交子總鋪,則是發行流通于河西走廊與隴右,以及西域廣袤地區的交子。
既然已經先行鋪開,便不再另做雕版。
河西交子同樣是不能在大唐其他地區兌換成絹帛,但是可以跟其他交子在民間兌換,以交子換交子。
不同地區運營流通的交子,都隻能在本地兌換。
至于商賈與百姓願不願意互換不同地區的交子,以及這個“比例”是怎麼樣的,全憑自願,官府不加幹涉也不參與其中。
等各地的交子平穩運營三年之後,若是效果良好,則考慮以一年換一版的模式,逐步替換市面上所有不同的交子,形成一個可以在全大唐流通和兌換布匹的統一版本。
雖然方重勇認為劉晏等人的計劃還是太過于想當然了,但他還是跟這兩人說了很多紙币流通環節可能會出現的問題。
比如說為了防止假交子出現,必須一年換一版,淘汰舊票更換新票,讓一門心思印假鈔的人無從下手。
比如說絹帛的兌換一定要足數,而且交子發行版本上必須蓋上“日期戳”,起碼得一個月後才能在交子行換回布匹。
以免有人投機倒把,故意擠兌某一地的交子鋪。
再比如說官府收稅的時候,一定不能拒收交子,要不然就會讓交子飛速貶值,最好的辦法是讓百姓按一定比例上繳交子。
等等諸如此類的小細節,方重勇該說的都說了。
劉晏等人都是拜謝而去,他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聽進去沒有。
所謂盡人事知天命,不外如是而已,方重勇覺得自己已經盡到了所有責任。
他并不是主管交子的官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這天晚上,方重勇躺在卧房的床上,和王韫秀聊些家長裡短的小事。
不知怎麼的,就聊起上次在長安城内的那場政變。
“無情最是帝王家,當了聖人的兒子,真是倒了八輩子。
”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歎息道。
想起壽王如今居然是太子,這位太子現在是什麼感受,可謂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方重勇覺得應該不會太美好。
“是啊,生在帝王家,如果沒機會坐那個位置,就得拼命裝傻才行啊。
太宗最小的弟弟滕王李元嬰,就深谙此道,裝瘋賣傻讓自己成為一個對誰都沒威脅的廢物。
連武媚娘都懶得對他出手了。
”
王韫秀亦是唏噓感慨說道。
李元嬰是唐高祖李淵最小的一個兒子,也是他在被李二鳳軟禁期間生下的兒子。
不知道是不是繼承了當時李淵吃喝玩樂的狀态,李元嬰從小就展現出了當纨绔子弟的天賦。
成年後更是無惡不作。
當然了,他表現出來的自畫像,就是一個性格頑劣到極點,能力又欠缺到極點的“低能壞人”。
隻會在民間搞破壞,在地方官場上橫行霸道,壓根威脅不到長安官場的高層和皇帝。
所以李元嬰一直到死都活得很好,哪怕是殺李唐宗室和皇親國戚殺得手軟的武媚娘,都懶得去過問李元嬰身上那些破爛事。
“阿郎,你說李元嬰這個不學無術的壞人,他是本來就這個鬼樣子,還是看到了皇族之間的傾軋之後,故意裝成這樣的呢?”
王韫秀好奇問道。
“哼,那還用說,肯定是裝的啊。
要是不裝傻,李元嬰那時候,肯定不得不參加,李唐宗室中某些派系與武媚娘之間的血腥争鬥。
其結果就是自己墳頭草長五丈高,還不如混吃等死呢。
”
方重勇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
很多事情欺騙當時的人,或許并不難。
但是要欺騙後世之就不容易了。
因為後世之人的眼光是超越時代的,可以看到當世之人看不到的變化趨勢。
李元嬰固然沒什麼才能,但他一定很清楚明哲保身之道。
李元嬰做下的那些諸如“強搶民女”“誘奸官員妻女”“劫掠民财”“四處争地建觀景台”等破爛事,在皇帝或當權者眼中,恰好是沒有威脅,可以放心扔一邊不必在意的鐵證。
荒唐的人生,隻是李元嬰的保護色而已。
一個不知深淺的纨绔,沒有那麼多忌諱,他們總會踢到不能踢的鐵闆。
而李元嬰能夠曆經太宗、高宗兩朝而能壽終正寝,隻能說這家夥是個不露底的老硬币了。
“李元嬰從小就聲名狼藉,跟我家阿郎可是不能比的。
你猜長安貴女圈子裡面的那些妖精們都說你什麼?
她們都說伱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大唐百年不出世的天才人物,能給你做妻真是美透了,羨慕妾身羨慕得要死。
大唐未來幾十年,都是阿郎的大舞台。
她們都說哥奴當年,不如阿郎甚遠呢!”
王韫秀很是自豪的說道,越說越得意,忍不住抱住方重勇的胳膊咬了一口。
“慘了,得意忘形,禍事不遠矣。
”
聽到王韫秀的贊美之詞,方重勇面色憂慮的歎了口氣,終于明白最近總感覺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了。
不管什麼時候,方重勇給外人的感覺,都是個“明白人”,能力超過同齡人一大截。
但是,明白人是被統治者拿來做事的,像基哥這樣的人,可是管殺不管埋的狠角色,壓根不會去考慮走狗們的後路。
聰明人需要讓自己變成一個“糊塗鬼”,這樣才方便自保,“糊塗”是明白人身上的保護色。
最起碼也不能讓自己在外人面前顯得“英明神武”,更不能毫無破綻無懈可擊!
方重勇年紀輕輕,看起來就已經前途不可限量,那等他長大了怎麼辦?
在外人眼中,将來誰能壓得住他?
這個問題真不能細想,若是想得深了,方重勇就不由得擔心基哥将來會來個“莫須有”什麼的卸磨殺驢。
“阿郎,你……怎麼了呀?”
王韫秀看到方重勇面色數變,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事。
”
方重勇擺了擺手,并沒有多說什麼。
這種事情,跟王韫秀說了也沒用,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重勇就叫來何昌期,以及随同自己一起返回長安的十多個銀槍孝節軍士卒,跟他們說了自己今天想做的事情。
原本方重勇以為這種事情已經很離譜了,沒想到何昌期和那十多個士卒聽了以後哈哈大笑,何昌期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說道:
“嗨,我還當是什麼大事情呢。
方節帥,不是卑職多嘴,這就是您太講客氣了。
銀槍孝節軍将來是天子的親軍,身份特殊。
方節帥在長安胡作非為才是正常的,若是太守規矩了,反倒是讓長安城内的權貴小瞧了我等。
放心,今日卑職打頭陣。
”
何昌期把胸脯拍得邦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