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從長安西行,必須走隴關道。
隴山一帶由東向西依次設有大震關驿、分水驿和馬鹿驿等,為來往其間的官員提供食宿和換馬的服務。
隴關道也稱隴坂道、隴坻道、汧隴道,是關中平原穿越隴山通往隴南(甘肅南部)的交通要道,開辟時間可以上溯到西周時期秦人對隴南的開拓。
隴山地勢險要,為甘、陝之間的天然屏障。
它是甘陝交界處呈西北—東南走向的一座界山,也是渭河與千河(古稱汧水)、泾河的分界線。
分水驿就在分水嶺腳下,而分水嶺這個地方便是這個“形容詞”的出處,河流在此處分界。
分水驿門外,方重勇擡頭看着四周的茫茫大山,心中想的卻是:此地乃是秦漢甚至是大唐的龍興之地,誰會料到,千年之後,這裡會變得寂寂無名,徹底遠離政治經濟中心呢?
滄海桑田,不外如是。
不過現在的分水驿不僅不冷清,反而異常的熱鬧。
哪怕是快要天黑了,也依然是人來人往,不少官員開春後要去外地赴任,都要途經此地,甚至不惜趕夜路。
出長安往西的驿道不過兩條大路,一條是通往河西走廊的,一條便是往隴右而去的,也就是現在方重勇他們走的這條路了。
比起往河西那邊來往不絕的西域商人,往隴右而去的隊伍,卻多半為赴任官僚和運糧的民夫。
這些人風塵仆仆,在分水驿稍作補給後就匆匆上路,顯得忙碌而寒酸。
反倒是方重勇一行人,看上去并不是那麼急切,典型的要住驿站的樣子。
“一驿過一驿,驿騎如星流。
平明發鹹陽,暮及隴山頭。
隴水不可聽,嗚咽令人愁。
沙塵撲馬汗,霧露凝貂裘……”
方重勇身邊的岑參,忍不住吟詩作賦。
現在天将黑未黑,他們今晚肯定要在分水驿住上一晚再走。
岑參作為方重勇的随員,雖然隻是擔任“判官”,但他的權力大小,是跟方重勇密切相關的。
唐代的“判官”,其實跟刑罰一點關系都沒有,真要說的話,可以翻譯為“執行官”。
也就是聽從主官吩咐,上面讓他幹啥他幹啥,不需要去問明白原因。
監察禦史帶着判官上路,方重勇此行隴右,顯然是嚴肅公幹,準備齊全。
“诶,不錯嘛,岑判官的這首詩很不錯啊!”
方重勇還沒說話,身後傳來裴秀的驚歎聲。
“你也懂詩麼?”
方重勇轉過身問道,他這話就好像是在問基哥:大唐也講法律嗎?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不懂詩歌呢?”
裴秀一臉莫名其妙的反問道。
為了證明她自己是個“很懂”的人,裴秀還特意補了一句:“在聖人身邊當宮女的時候,我就沒少聽李太白吟詩,像什麼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入海不複回什麼的,都是好詩。
”
裴秀一邊說,一邊看着岑參好奇問道:“岑判官,是你的詩更好,還是李太白的更好呢?”
她問了個隻有棒槌才會問的傻問題。
岑參看了方重勇一眼,見方衙内很是随意的擺了擺手,岑參心領神會說道:“裴娘子說笑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誰敢說自己的詩是最好的呢?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好比較的。
”
看到方重勇饒有興緻看着自己,岑參繼續說道:“詩詞隻是小道,說是百無一用也不為過。
大丈夫要建功立業,而不是要在詩詞上耍小聰明。
裴娘子提的問題,某不回答也罷。
”
岑參雖然沒有明着說李太白就那麼回事,但言語之中,已經暗含“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自傲。
李白詩寫得再好,哪怕伱能比他寫得再好,又能怎麼樣呢?
能夠保家衛國麼?
能夠造福百姓麼?
都不能!
岑參的志向不在于此,他想在邊關建功立業。
岑參現在已經有了方氏父子的人脈,等于是當官進入了快車道,誰踏馬再回去跟那個誰誰誰去比詩詞“小道”啊!
詩寫得好難道還能多長一條胳膊出來不成?
果然,方重勇面帶微笑走過來,拍了拍岑參的肩膀說道:“岑判官重擔在身,到了鄯州,那可得勤于公務才是哦。
”
“得方禦史提攜,下官豈有不盡心之理,某必定鞍前馬後辦事。
請方禦史在此稍候,某這便去分水驿打點一番。
”
岑參很是殷勤的叉手行了一禮,随即解開了馬車的套索,牽着馬進了驿站。
岑參情商極高,雖然是神童出身,卻完全沒有神童的傲氣。
明明知道自己是官員,卻很是殷勤的幹仆從的活,可以說他在長安蹉跎的那幾年,已經把世道弄明白了。
而裴秀這樣的棒槌,卻連方向都沒找對。
“你看,好男兒都是想建功立業的。
寫詩那種風花雪月啊,也就你們這樣的小娘子喜歡。
”
岑參走後,方重勇冷不丁刺了裴秀一句。
後者恨得牙癢癢,卻又知道自己嘴笨,壓根說不過方重勇。
其實裴秀不知道的是,方重勇肚子裡的“詩詞”,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她能想象到的極限。
隻是這些對于方重勇來說,不過是裝逼時的小工具而已,沒有任何實際上的意義。
如果沒有必要,拿着抄來的詩詞往自己臉上貼金,也不過是掩耳盜鈴,打臉充門面而已。
今後的大唐,畢竟是丘八們的黃金時代啊!抄詩有個屁用!
方重勇輕歎一聲,為杜甫的生不逢時而感慨。
“嘿,我看你就是不會寫詩才嘴硬的。
”
裴秀在方重勇身後做了個豎中指的手勢,這還是她從對方那裡學來的。
忽然,裴秀發現何昌期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她立刻轉過身冷言呵斥對方道:“何将軍是沒見過美人麼?需要這樣盯着我看?”
“哈哈哈哈哈,某見過會用劍的,也見過棒槌,就是沒見過你這樣會耍劍的棒槌。
嘿嘿,某去喂馬,喂馬。
”
一路上裴秀已經知道“棒槌”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了,聽到何昌期取笑自己,連忙要拔出佩劍砍人,卻看到何昌期已經快步跑進了驿站,追着方重勇的腳步,似乎是在說些什麼,二人哈哈大笑似乎很高興的模樣。
“氣死了!”
裴秀恨得跺腳,又無可奈何。
她也很清楚,自己隻是一個棋子而已。
……
分水驿是大唐驿道上數得着的大驿站,自然是屋舍不少,就連吃飯的大廳都有三個。
現在正好是晚飯的時間,吃飯的人也很多,不過方重勇粗看了一下,在這裡吃飯的人,除了極少數的以外(比如他們這一行人),其他的都非常寒酸。
一看就不是有錢人或者混得不好。
吃飯的人裡頭很多都是非流官,很多人的官袍都像是用了很多年沒有換過的。
這